第5章 第五章

六奇哪里敢说真话，打着哈哈道“该是会友去了吧，我也不知道。”

        “你当真不知，嗯？”宝钗眉梢微挑，别人不知，他还能不知，这六奇从小陪薛蟠长大，是薛蟠翻墙他把风，薛蟠打人他叫好的关系，她不咸不淡道“你对二爷倒是忠心耿耿。”

        六奇硬着头皮接话“二爷是我的主子，自然要听他的话。”

        宝钗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最后问一遍，你当真不知？”

        六奇一咬牙，坚决道“不知道。”

        “唉，”宝钗起身，走至门边，天色早已大黑，贾府大门除非有大事，一般是不进人的，而侧门到了戌时就关了，只有东南的角门会开着。她偏头看向六奇“你是兄长身边的人，本来我想给你留几分情面，既然这样，就不要怪我狠心了。”

        小姐平日温和宽厚，下人犯了错，大多斥责两句，罚银钱了事，所以六奇心中并不是十分害怕，只是跪在那，头匍匐在地，敷衍了一句“小姐恕罪。”

        “双儿。”

        宝钗喊了声，立在一旁的双儿站出来，道“姑娘有何吩咐。”

        她重新坐回凳上，眼珠一转，透着狡黠“你去挠他痒。”

        “啊？”

        双儿和六奇脸色都变了，双儿是为难色，六奇是惊恐色。

        “姑娘，这不太好吧……”她和六奇平日也说得上几句话，关系颇好，再有六奇是个男子，她怎么能摸一个男人的身子，双儿想着，脸颊红透了，声音越说越小。

        六奇竟磕起头来“姑娘，我错了！您怎么罚我打我都认了，但是……但是能不能不要挠痒？”

        他皱着脸，苦不堪言，天知道，六奇什么都不怕，就怕痒，别人稍微碰一碰，都要笑半天。

        宝钗也是在兄长和六奇玩闹时，无意间得知，却不想六奇怕成这样，心中不免好笑。

        “只要你告诉我，兄长去哪了，这事也就算了，”她循循善诱道“这事我不会告诉他的。”

        “这……”

        六奇举棋不定，宝钗向双儿使眼色“还不快去。”

        “是。”双儿上前，搓了搓手，低笑道“六奇兄，对不起啦。”

        双儿低下身子，缓缓伸出手，六奇瞪大眼，身子不断向后弯，弯到了贴地面的程度，终是无法躲了，手刚碰上腰的瞬间，六奇脸色一变，扭得和蛇似的，边笑边求饶，眼泪都出来了“小姐……小姐……饶、饶命啊！我说！”

        宝钗道“停。”

        双儿停了手，退到宝钗身后。

        “兄长去哪了？”

        辰时过半，主院的灯火早早熄了，双儿打探过后，回来道“夫人门口没人，但是院外有两个人守夜。”

        宝钗听着，摇头道“不管了，现下非出去不可。”

        莺儿从里间抱了件长衫出来“夜间寒凉，姑娘身子骨又弱，先穿上再出去吧。”

        “你总是这般贴心。”宝钗夸道，穿好后，她看向两人“你们一人是我的左膀，一人是我的右臂，今日个，我带你们去看一出好戏。”

        到了门口，那守夜的两人见了小姐，瞌睡散了，请了安，问道“小姐是有什么事？”

        宝钗早早想好了措辞“我觉着胃有些不舒服，想散散食，约摸半个时辰左右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这么晚的天儿，要是小姐遇上什么意外，他们可负不起责，于是陪笑道“小姐可请示过夫人？”

        “我不过在贾府转转，你们还担心会有什么歹人闯入不成？”

        她这样一说，两人当即不敢接话了，让开半个身子“那小姐早去早回。”

        就着夜色，三人身影穿过葱葱郁郁的栾树，路上碰见几个巡夜的，宝钗一应用‘消食’做借口，那守夜的也没说什么，只道如今蚊子多，该仔细些才是，宝钗应了，那几人也就去了别处。

        绕了好大一圈，后面的双儿有些累着了，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莺儿摘掉头上的桂花瓣，小跑上前，问道“姑娘，我们要去哪啊？”

        “马上就知道了。”宝钗笑得颇为神秘，催促道“快些。”

        小门前，一个汉子曲着腿儿靠在墙边上，许是站得有些乏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开双臂活动身子骨。揉脖子时，目光随意一瞟，见着前方有两盏红光缓缓靠近，立刻警觉起来，问道“谁？”

        “是我，薛家的。”

        待人走近，汉子才看清原来是两盏红灯笼，定睛看去，就知道眼前的这位就是今天来的宝姑娘了。白净的脸，水杏眸，浑身都透着一股温柔劲儿，瞧着就让人欢喜。汉子心中道，这宝姑娘容貌比起表小姐倒是丝毫不差，一个像病西施，一个像那画上的杨贵妃。

        “原来是薛小姐，”汉子哈腰笑道“不知有何事呀？”

        宝钗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一样，待会要是有人敲门，你可不能开，无论是谁也不能开。”

        汉子诧异道“这是为何？”

        莺儿听出门道来，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双儿，从袖里拿出几个碎银子，往前一抛“问那么多做什么，照我家姑娘的话做就是。”

        汉子忙不迭接了，颠了颠手中的银子笑得眼都眯了起来，早听说薛家阔绰，不想对他这个守夜的出手都这么大方，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事，哪能不应？

        “好说好说。”汉子说完，过了一会，见三人依旧不走，又问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看戏。”宝钗盯着紧闭的小门，唇边泛起淡笑“你忙你的，当没我们三个人就是。”

        “是是，”汉子连声应了，心下奇怪，这薛小姐不过十三四岁，怎么神色冷静如此，奇怪奇怪。

        门外传来极重的脚步声，系着的佩环叮当作响，像是随时要震碎似的，听得让人心烦。

        “开门——开门啊——”

        砰砰砰，外面的人该是喝醉了，吐词不清，看没人理，又重重敲了几下“开门！我是薛二爷！”

        汉子向宝钗望过来，宝钗摇摇头，唇微动“不许开。”

        汉子也就装作没听见外面的喊声，站得比那旁边的柱子都直。

        “开门！赶紧给小爷开门！”许久不见回应，薛蟠急了，上脚踢了一下，嘴中骂道“该死的狗杂种，再不给爷开门，信不信爷把门给烧了！”

        双儿有些害怕，怯怯看向宝钗，小声道“姑娘——”

        宝钗不过一笑，莞尔道“放心，他不敢。”

        这可是荣国公府，他要是脑子没坏，再怎么撒泼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且看他无能狂怒去。

        正如她所料，薛蟠见依旧没人理，不停拍门，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词，将三个姑娘听得脸都红了。

        外面的人许是累了，没了动静，宝钗才走上前，对汉子道“把门打开。”

        汉子将横木拿下，门一开，那靠在门上的薛蟠一时不察，整个人朝里摔得个四脚朝天，很是狼狈。

        “哎呦，”薛蟠疼得龇牙咧嘴，忙从地上爬起，正要开口骂，终于瞧见了三人，宝钗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那后面的莺儿、双儿竟在偷笑。他霎时间酒醒了大半，骂词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憋得慌。

        “钗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他将手中的酒壶往后一藏，笑嘻嘻看向宝钗“这后门可不是姑娘家家该来的地方，我们回去。”

        薛蟠想拉宝钗袖子，宝钗手一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了他背后的酒壶，里面哪还有酒，早就精光见底。

        “哥哥今天干什么去了？”宝钗早就知道，故意一问，想看他能编出什么话来。

        而薛蟠也是个说谎说惯的，随口就编好了，回道“金陵有几个好友知道我来了，非要给我接风，没办法，钗儿你是知道的，哥哥好友多，这一来二去，也就回来晚了。”

        真是不知廉耻，宝钗心中骂了一句，面上却更柔和了，甚至生出几分笑意来“那哥哥你们在哪吃的酒，下次也带我去，我还没在金陵好好逛过呢。”

        “这个……”薛蟠神色有些不自在，眼神乱飘，咳了一声，语气低了下来，故作深沉道“钗儿，你已经不小了，我的好友都是男子，怎好带你去，你要是想逛金陵，改日我再陪你就是了。”

        宝钗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往前走了几步，凑到薛蟠衣裳跟前嗅了嗅，点评道“脂粉香，味道俗了，”她又在薛蟠胸口处伸手一抹，食指上多了些红印子“口脂，这颜色倒是不错。”

        薛蟠脸色唰得一下变了，下意识后退两步，又觉得这样失了作兄长的颜面，于是故意将眉头一皱，呵斥道“好了，夜已深，赶紧回去。”

        “什么酒楼还有姑娘作伴，怕是去喝花酒了吧，”宝钗掩鼻“怪不得身上这么多脂粉香，臭死了，你先去门口吹吹风，免得将这荣国公府的花花草草熏着了。”她推着薛蟠“出去。”

        薛蟠混是混，但一向宠宝钗，嘴里嚷嚷着她多管闲事，还是任由她推出去了，吹了阵凉风后，冷意来袭，他打了个寒蝉，问道“好了吧？”

        夜色寂静，只有不远处的相国寺传来撞钟声，只一下，余音渐消。

        他这才觉出不对来，迅速回头，那门不知什么时候又关上了，怎么推也推不开。

        “宝钗！我可是你哥哥，开门！”

        任凭外面的人拍得如何急、如何响，宝钗就是不理。街道上偶尔走过几个行人，听着声音都抬眼望来，薛蟠遮住面容，声音小了许多，带了些讨好意味道“好钗儿，你要我怎么样，才肯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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