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虚假故事（九）

两个下了杀心的人几乎是同时抬起手，周围的空气几乎已凝聚成冰点。

        势均力敌的法咒自两边分别向对方袭去，带动气流在周围形成一场旋风，卷起漫天的风沙将敌对的二人完全包裹其中。

        两道法咒分别在地面留下烧灼的痕迹，一路沿着预定方向肆意毁坏。但在攻击即将汇合的瞬间，在正中央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符咒，光芒大亮，似乎是想凭借一己之力拦下这两道攻击。

        当霍景行和符灿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撤回，只能眼睁睁看到两道猛烈的进攻悉数冲撞在奉西洲的符咒上。

        巨大的爆破声在耳边回荡，等尘埃落地之后只看到奉西洲几乎无法支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全然感受不到他周身的魔力。已经耗尽的奉西洲完全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才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流血，尖锐的疼痛反而成为了让他保持清醒的最后一根稻草。

        奉西洲在发动符咒承担攻击的一瞬间，完全是在凭借本能行动。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冒然插手只会让自己受到无法承受的伤害，但在双方的法咒即将交汇的一刻，浑身剩余不多的魔力依靠直觉被调动起来。

        如果他再不阻止这两个人的行动，最后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

        他苦笑着想自己过去可不会仅仅因为抵抗这种程度的法咒就落得如此狼狈，被抽空魔力的状态让他整个人都像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动弹不得，随时有可能因为失去意识而坠入深海窒息。

        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霍景行，只一个呼吸间他便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奉西洲环入自己的怀抱。

        霍景行就像一个抱着损坏的玩具想要努力修复的幼童，他将自己一向习惯了破坏的魔力源源不断地向对方输送过去只为救治，但庞大的魔力输送过去却全无效果，更甚至于奉西洲因此本能地浑身战栗起来，全身的脉络都将其视作外来侵害，竭力将他的魔力排除在外。

        被排斥的霍景行显得如此手足无措，他的身上携带了大量品质极高的法器，但偏偏没有任何用于治疗的法器。霍景行自信自己不会受伤，却从未想过奉西洲会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他在收回魔力的时候全无血色，就好像自己是被奉西洲本能地抛弃掉了似的。

        “放开他。”符灿恶狠狠地把对方的手从奉西洲的身上拍开，随即用自己的魔力作为补充输送给奉西洲。

        显然他的魔力并不像霍景行那样遭到了严重的排斥，温和的魔力游走时缓和了部分创伤。在等到奉西洲的呼吸稍微变得平稳一些后，符灿才终于停止治疗，转过头看着像根木头钉在原地面色难看的霍景行，冷冷说一句，“你的存在只会伤害洲哥。”

        霍景行知道为什么奉西洲会排斥他的魔力，因为他正是利用自己只会破坏的魔力损毁了对方的脉络——这个世界上谁都救助奉西洲，唯独他霍景行一个人不可以。

        他是因为一己之私造成整个局面的始作俑者，在五年前他就应该想到自己要付出如此代价。

        霍景行只觉得自己现在心绪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愤怒、焦虑、迷茫的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火山喷发后的岩浆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四处流淌。

        但他唯独没有感觉到后悔。

        霍景行低垂着眼帘直直盯向奉西洲，他知道自己本应该觉得懊悔，却在翻遍整个情绪之后也找不出半点类似的情绪。就像是在黑夜里摸索前行太久的人竟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丝灯火，很难不让他生出据为己有的心思。

        初见时如同战神下凡似的完美神明，是奉西洲亲手在他的面前先点燃的这一把火。

        “你不会以为，自己能够站在什么道德制高点上谴责我吧？”霍景行冷笑了一声，这声音就像是他在反过来嘲讽符灿似的，“跟在哥哥后面乖乖摇尾巴的宠物狗。”

        霍景行不知道自己正在嫉妒，他只是觉得面前这个人很碍眼。

        这话果然引来符灿的怒视，要不是碍于他的魔力还连接着奉西洲，恐怕又要引发一场战争。

        符灿在那一瞬间是真的把除掉这个人放在所有事情的最优先级。

        但他抱住生命体征微弱的奉西洲时，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明白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带着洲哥离眼前这个疯子越远越好，否则根本不知道对方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对方的条件就是要把奉西洲带走，而自己的底线也是绝对不能让对方带走奉西洲——两个丝毫不打算退让的人毫无谈判的余地。

        符灿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从头到脚都感到冰冷，他绝对不能忍受洲哥第二次从自己身边离开，尤其还是眼睁睁地被人当着自己的面抢走。

        但他忽然感受到怀里传来一些震动，那是一些微妙的魔力波动，就像是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的奉西洲正在从自己的脉络里压榨出剩余的魔力强行自我修复。

        符灿很快意识到奉西洲正在做什么，他本想立即阻止对方，因为这种强行恢复只会在之后对身体更有害处。但奉西洲这时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反而看向对面的霍景行，恢复了血色的脸上带着坦然的表情。

        “你今天是带不走我的。”奉西洲以极有自信的语气说着这句话，就好像他还是那个最强驱魔人，应对这种程度的局面轻而易举。刚才的回复术透支着他的生命，然而确实帮助他在短时间内恢复了一些元气。

        “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弥补以前可能做错的一些事情。”奉西洲相信既然霍景行都已经追杀到这里来了，自然也调查清楚了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对方自然知道那些自己曾经制作过但现在多数已经散落在外的法器如果不及时销毁会有多么危险。

        仅仅是收回第一件流落在焦土的法器就已经如此凶险，等到取回其他法器更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而之后销毁法器也是一件危险的工程，尽管奉西洲已经研究出销毁的法咒，但由于法咒自身对于使用者损耗极大，奉西洲答应符灿等到所有法器集齐后只使用一次法咒统一进行销毁。

        但很遗憾的是，霍景行不在乎法器受不受到污染，究竟会因此惹出多大的乱子。

        他只关心奉西洲愿不愿意和自己回家。

        只要有西洲在，其他什么事情他都可以不在乎。

        但霍景行妥协了，他说只要奉西洲愿意到他的身边来，他可以动用家族的力量帮助对方。

        这听起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条件，但奉西洲自一开始就没有将其列入考虑。他在焦土区还散落着一些遗落的法器，而所有法器的封印只有他本人在场才能进行。而霍景行会让他冒着风险到焦土区去吗？显然不会。

        他甚至很有可能干脆把自己关进霍家再不放出来，因为霍景行爱他，所以他要成为霍家家主最珍视的收藏。

        “你会信守你的诺言让我亲自到焦土去吗？”

        果然在奉西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霍景行沉默了——霍景行是不愿意欺骗自己的，奉西洲喜欢他的这份坦诚。而这份坦诚现在成为了两个人之间无法让步的阻碍，但奉西洲无可奈何，他有自己需要完成的事情。

        “如果我说，我完成了这件事就会回去找你，你信吗？”

        奉西洲笑了笑，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哄一只闹了脾气的大狗，哪怕刚才这只大狗才对自己露出凶恶的獠牙。

        那只甘愿自己给自己套上锁链，叫做霍景行的大狗看起来明显动摇了起来，出自奉西洲的亲口承诺对他而言实在显得格外诱人。

        霍景行不知道奉西洲是否会遵守承诺，但这是对方迄今为止唯一主动向自己请求的事情。

        他的神色就好像是被冷落许久忽然又被主人抱到枕边的玩具熊，却又忐忑着自己什么时候又会再次被锁进冰冷的柜子。

        如果按照霍景行的性格，他绝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到自己，但如果这个人是奉西洲——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如果这个人是奉西洲，他可以不顾一切地渴求对方的手抚摸自己那层玩具表面的松软绒毛，他希望对方能够拥抱自己，哪怕是去把他遗弃在焚烧炉的路上。

        “我知道了。”奉西洲叹了口气，这是他再一次做出妥协的象征，“我在之前已经拿到一件法器，我可以把它交给你。”奉西洲在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他在找到所有的法器之后，势必要到霍景行身边取回这第一件法器一起销毁。

        这样霍景行就不用担心会发生最后他再次逃走的事情。

        奉西洲看向霍景行，对方的神色像是正在经历着挣扎，一边不想如此轻易地放走自己，另一边却因为自己的请求而动摇无比。

        但霍景行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奉西洲的爱意，就连对方伸过来的只是一条随时可能断裂的蜘蛛丝，也让他如此甘之如饴。

        他想自己恐怕无法承受蛛丝断裂的结果，哪怕是奉西洲违背誓言跑到天涯海角，他都一定会把对方找出来。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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