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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其实我妈平日里向来不爱管我上下学这种琐事——“反正这么大孩子了,丢也丢不了。”这是她原话。
  我怀疑她根本就是孤陋寡闻,不知道拍花子的存在。
  开学那天是个例外,因为要拿的东西太多,我一个人怎么也拿不完。
  不过之后的日子里,我妈就顺理成章且心安理得地撒手不管了。
  所以上学放学我都是跟安安两个人一起走。
  刚认识安安的时候,她话很少,是那种单亲家庭的孩子常见的沉默与倔犟。在那件事发生前,我跟她的对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直到有一年六一儿童节,学校放半天假,我跟安安都不想看上午学校组织的联欢会——我觉得幼稚,她觉得闹腾,于是我们俩在操场布置完舞台后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背起书包翻墙跑回家。
  我们刚跑到门口,离家隔着两个楼,就看见一群人围成圈,对着中央指指点点。
  站在所有指责与鄙夷的目光中心的,是安安的妈妈,还有一个与安安生的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孩。
  那个女孩衣着精致,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愤怒与轻蔑地看着安馨。而安馨一脸局促不安,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在对她小声说着什么。
  我看见安安盯着她们,猛然愣住,眼底泛起猩红的光。
  在我以为她要像往常一样冲上去撕咬他们时,她却低下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我拉着她的书包带默默地跟在安安身后,踩过她的脚印,影子,还有随鲜血一同流下的泪痕。
  安安一开始在我前面漫无目的地走,后来她似乎累了,就由我牵着,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我想把她的手从嘴里抽出来,她却咬的更紧。
  我从校服兜里摸到了一块钱,抬头找了个小卖铺,买了两根冰棍,一根绿豆茶,一根菠萝蜜。
  菠萝蜜廉价的包装是一片湛然干净的天蓝色,配上橙黄明艳的冰棍,看着就让人的心情明亮起来。
  我把菠萝蜜冰棍轻轻点在她的嘴唇上,她被冰得微微一颤,她扭头看向我,眼神像是逐渐找到了焦距。
  我说:“天热,你咬手多疼啊,你咬这个,这个凉快。”
  她看了我好久,直到冰棍融化的糖浆都淌到了我的手上,她才接过去,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我松了口气,这回总算是不咬手了。
  我拉着她坐在长椅上,一边小口嗦着冰棍,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故事。
  “………总之,我就特别不能理解白雪公主,总觉得她除了长得好看嫁了好人之外没啥用,还能吃能喝能睡的,那七个小矮人养只猪都比养她强,猪还能长猪肉吃呢!”
  在我讲完了小美人鱼,莴苣姑娘,辛德瑞拉,睡美人等等一系列故事和我自创的瞎叭叭之后,我实在没啥好说的了。
  就在我一声不吭绞尽脑汁地想着接下来说什么才不尴尬的时候,安安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她说,傅浔,谢谢你。
  然后她顿了顿,又说,我妈的确是小三,我是小三生的孽种,刚才骂我妈的那个女生,理应是我姐。
  安安的声音时断时续,我在她的哽咽中大概拼凑出了故事的全貌。
  安安跟她妈搬过来之前曾住在陶远卓给她们安排的房产中,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庭的是完美的,温柔的妈妈,虽然一个月见不上几面却多金又宠爱她们的爸爸,还有总是被父母、老师和同学称赞乖巧可爱的自己。
  这一切都被毁掉的时候,她正在过七岁生日。
  尽管之前她过生日的时候,爸爸都没有陪着她,不是临时要加班就是要立刻出差,可是她那天就想着要见爸爸一面。
  于是她偷偷摸摸拿走了妈妈的手机,违背了妈妈每天都说的“不能主动给爸爸打电话”的警告,拨通了妈妈命名为“亲爱的”那人的电话。
  她一边听着那边的忙音,一边打量着镜子里精致可爱的自己。
  她想着,爸爸快接电话呀,爸爸来看看安安吧,安安今天穿上了最漂亮的公主裙,可好看了,爸爸要是回来的话,安安就把生日蛋糕上唯一一颗连她都舍不得吃的樱桃让给爸爸。
  她打了好多遍,最后电话“嘟”的一声被接通了,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干脆沉着的声音:“喂?哪位?”
  ……………
  那天,她没有等来爸爸,她等来的是一群纹着半臂吸着烟的壮汉,他们骂着粗鄙不堪的话语冲上楼道,看似混乱却精准的摸到了她们家。
  然后,铁门被他们手持的长刀和铁棍砸开,在厨房忙着做菜的妈妈被他们揪着头发拽出来,扒光衣服,以屈辱的姿态留在了他们的相机里。
  拍照的那个人收好相机拿手拍了拍安安的脸,冲着她吐了口烟,呛得她直咳嗽,男人的眼睛还色眯眯地扫视着她:“哟,这就是大哥说的陶三小姐?长得真水灵,眼睛跟她妈一样勾人,以后能卖不少钱吧?”
  “嘘,别说了,二姐来了。”
  他背后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突然怼了下他,他回头一看,立刻噤声,神态变得又恭敬又郑重。
  楼道里响起女人高跟鞋咔哒咔哒的响声,清脆利落,一个珠光宝气的漂亮女人拉着一个比安安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走了进来。
  女人看见被吓得缩在角落里的安安,还有赤裸着的安馨,皱起眉头,沉声道:“处理了,别让萱萱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安安听见女人的声音,总觉得无比耳熟。
  她看着逐渐走向她们母女的男人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们是谁呀?我要爸爸!我要见爸爸!”
  “啪!”
  安安的脸上被甩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走到她面前,死死的瞪着自己,漂亮的眼里是满满的厌恶与憎恨。
  她一字一句地说:“你给我记住!那不是你爸爸,那是我爸爸!你只是小三生的贱种!你就不该活着!”
  她的眼神让安安记了一辈子。
  安安语无伦次地哭着说,我爸爸等会儿就回来,你不要和我抢爸爸……
  爸爸,爸爸……
  她的爸爸最后在那群人把她们的家砸的稀烂的时候赶到了。
  安安看到他,立刻向他飞奔,想要扑到他怀里,爸爸却看也不看她,大笑着抱起那个女孩,把她捞到怀里耐心的哄着说:“我的小公主,谁又惹你不高兴啦?”
  被迫止步的安安尴尬地垂下了手,看了看被裸着身体捆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妈妈,又看了看还在微笑的爸爸,颤颤巍巍地走向他。
  她断断续续小声地说,爸爸,你让妈妈穿上衣服好不好,妈妈会冷的……爸爸,安安今天过生日,你看看安安好不好……
  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围在那个女人和那个女孩身边,欢声笑语。
  这时候陶行萱突然指着她,对陶远卓说:“爸爸,那是谁呀?她为什么一直在管你叫爸爸?”
  空气突然一滞,四周安静的要死。
  良久,安安听见爸爸鄙夷又凉薄的说:“她什么也不算,爸爸的小公主就只有萱萱一个。”
  安安大声的说,不是的,你就是我爸爸!爸爸,你别不理安安,安安一直很听话的……
  陶行萱冲陶远卓瘪嘴:“爸爸,你看,她还敢顶嘴!”
  陶远卓冷下面孔,蹲下来,与安安平视:“小姑娘,你再顶嘴,你妈妈可就要遭殃了。”
  安安却抱住陶远卓的脖子喊,爸爸,安安不是坏孩子,安安没有顶嘴……
  陶远卓一把推开了她,拥着女人和女孩走了出去,临走前交代了一句:“别打死,让那小孩儿长长记性……”
  *
  安安说,其实打在后背的第一下是最疼的,后来就疼得麻木了,没感觉了,当她要被打到脑袋的时候,她妈生生脱了层皮挣脱了绳子,把她抱在怀里护了起来。
  看到有大人护着了,那些人下手就越发没轻没重,铁棍抽在她妈身上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
  妈妈一开始还会安慰她说,宝贝别怕,后来就只有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打累了,吹着口哨甩着膀子就下楼了。
  而她妈妈的脑袋无力地垂在她的肩膀上,气若游丝。
  安安手脚冰凉。
  她用小小的身体撑着妈妈,碰了碰妈妈的脸,哽咽着说,妈妈,你别睡,我害怕,妈妈,我再也不要爸爸了,我只要妈妈,妈妈,我再也不顶嘴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又过了一会儿,下班的邻居从大开的房门看到了她们,连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安安被抬上担架的时候,突然觉得手心有点硌——那是她一直舍不得吃想留给爸爸的樱桃,刚才被爸爸推到在地的时候,摔碎的蛋糕糊了她一手。
  透过指缝间樱桃支离破碎的紫红色果肉,她看到了妈妈鼻青脸肿昏迷过去的模样。
  那之后,她再也没碰过一口生日蛋糕,也再没吃过一颗樱桃。
  最后,安安哭得难以自已,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顶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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