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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父女


我可能……向来惯于自做聪明。

        明明知道郭贽那般作为,他必然发现了什么,却还是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固执着视而不见。我满心想着只要足够小心,所谓的忧虑又怕什么?我将此时一笔借过,还亲自送别了大哥。

        正月里,临行前,我也曾和父亲母亲嫂嫂一道,在城外和大哥话别。

        我自以为提醒的足够清楚,交代的足够详尽。

        我大哥只是为人正直了些,平日不爱多思而已。既然有人替他点了出来,再三提醒,他难道还能视而不见,继续横冲直撞吗?

        我当时只觉得怎么可能。枉郭贽自诩聪明,竟也有犯傻到向王府递帖子铤而走险的时候。明明只是小心行事便可无虞的事。

        可是……

        真的可保无虞吗?

        我枯坐在帅府的书房,父亲坐在我的对面,空气凝滞了太久,只有桌上的灯芯不解人忧,仍兀自没心没肺地招摇。

        我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

        刚入三月,本不到边防递折的时候,可是北燕和十八蛮部之交偏偏传来了急报。

        大梁商使队经由蛮部前往北燕时遭伏,使队至今杳无音信。

        朝中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袭香最后的信来自二月底,至今再没过新的只言片语。

        我废了功夫前去打探,可是只能隐约知道她安好,却探不到为何断了消息。

        袭香不是冒失的人,若是消息无故断绝,必然有了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我把袭香最后一封信翻来覆去,也只看出一句“近日夫君挂怀过甚,虽多甜蜜,也甚烦忧”,和一句“两邦交好日甚,妾心安稳”。

        袭香想来不爱小儿女作态地向我说夫妻之情,也不爱指点江山地叹两邦之交,突然如此……

        问题究竟是出在了“交好”上,还是“挂怀”上?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烦忧过甚,入了魔障,明知道或许只是自己牵强附会,还是忍不住时时把这些字句拿出来想一想。

        “阿濯。”

        就在我冥思苦想之际,父亲突然出声,喊的竟是我闺名。

        自我出嫁后,父亲固执着君臣之力,逢见必称王妃,一言不合还想行个礼,我烦扰多时,却怎么劝都没有成效。

        如今却……

        我心中已有所感,抬眼望去,就见父亲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又沉又亮又悠远,似含人世风霜,又似拳拳隐忧。

        我突然犯了怯。

        “你日前跟我说的事情,我想过了,此时和你无关,和平王也无关,你们不要插手了。呈敬他心有不轨也好,是我们虚惊一场也罢,都是帅府、将军府和圣上的事。”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目光未移,却并没有答话,只低低叹了口气。

        “事情还未明晰,父亲就替我考虑完了受不受牵累吗?”我一时心里憋闷,竟大逆不道地迎上了父亲的视线,强硬地回视过去,“一家人难道不该风雨同舟吗?”

        “你真的只是想风雨同舟吗?”父亲的神情没有在我的视线下松动半分,只是静静地看了过来。

        “难道不是想站在帅府的船前,只身挡住风催雨折?”

        明明是再沉静不过的眼神,却仿佛一眼看进了我心里,□□裸地剖出了所有隐藏的心绪,我一时失声,只能偏眸躲开了父亲的眸光。

        “阿濯,你太要强了。”父亲声音很淡,不似斥责,竟像含着满腔无奈的喟叹。

        “你为什么把呈敬的信压下,为什么只提点守清,却对我只字不言,直到此时才透露?是看出了呈敬的意思,知道了他怕的人,看懂了他的穷途末路,也发现了自己所行偏差,却不肯承认你错了。”

        “父亲。”我直觉地在这番话里感觉到了危险,就好像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行将崩塌,“别说了。”

        “可你还想一意孤行。”父亲声音未停,一如既往的淡,也一如既往的稳,“阿濯,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帅府走到今天,只能往下,不能往上,已至顶峰,再往上就是大逆不道,可是峰顶周边逆流汹涌,想在逆流中稳住不落,只是自讨苦吃。并不是谁亏欠了我们,而是这世间自有常数,起起落落都是寻常。”

        “你和呈敬都是年轻气盛,他固然自视颇高,你扪心自问,你何尝不是固执己见?你和他早有龃龉,所以只一心觉得他图谋不轨,可是他想要的,和你想要的,本质上并无不同,你们甚至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你们都像在不可能的人手里捍卫属于自己和家人的荣光,因为明知不可,所以把对方视为仇雠,好像千防万防,逼走了对方,自己就能快意自在。可是阿濯,两只逆流里的小舟,一只翻了,另一只就真的能安稳吗?”

        “父亲是想说,他郭呈敬都看明白了,我依然执迷不悟吗?”

        “他明白什么?”父亲突然无奈地笑了一声,“年轻人,谁能舍下自己的雄心,谁又能甘心认下‘不可能’?”

        “有些事是劝不回来的。你自幼性子棱角太甚,十几年仍未磨去分毫,在你心里,除了自己,你还肯认谁是对的?”父亲语似打趣,眼里却不动声包了满副柔和。

        此情此景,竟让我觉得莫名像年幼时揉在头顶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敲破了我固执着的心防,我竟突然有些茫然,“可是人不都会觉得自己是对的吗?连自己都不信了,还怎么继续呢?父亲多年来随遇而安,万事莫不想理,不也是坚持自己以为的吗?难道只因为此时此刻我所认为的陷入困顿,就能证明父亲认为的才是唯一的正确?”

        “不是唯一的正确。没有人永远正确。只是一个人立于世间,不只有自己,还要多看他人。不是从自己的眼看他人,不是从自己心里为人和事都定下论断,而是放开自己的脑,只用眼看一看,再体会一番。”或许是见我情绪低落,父亲突然拿过一旁的纸张,折了一只小□□,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压,它就冲我跳了过来。

        我看着这小东西,忍不住噗嗤一笑,父亲手下却没停,手指再度伸了过去,压着小□□跳远。

        一次又一次,父亲的手几乎伸到了我近前,□□也靠近了桌沿。

        我看得皱眉,父亲却依然例行伸手,压着□□一跳……从桌沿掉到了地上。

        “□□折来就是要跳的,可是一味地不管不顾,也会猝然跌落。”父亲走过来捡起纸□□,放在了我手心,“人生来都是有自己的性子的,并不是生来就活该被打压磋磨,可是必要之时避上一避,也不见得是坏事。你和守清都是我的孩子,守清身在帅府,躲不过诸多牵累,可你不一样,如果可以置身事外,父亲并不希望我的女儿为家人犯险,有时候人可以自私一点儿。你想做什么,我没有立场拦你,可是作为父亲,我必须劝你。”

        “我只是想让你们都好好的。”我握紧了手里的□□,抬眼望向父亲,“我所有一意孤行的插手,只是为了让我的家人不被欺负而已,无论对方是平平凡凡还是高不可攀。”

        父亲爽朗一笑,竟像小时候逗我时那样蹲下身来,我坐的凳子并不矮,这么一来,他看着反倒比我矮了一截儿,父亲轻轻拍了拍我放在腿上的手,抬头仰视着我:“我的阿濯啊,永远在自己的世界战无不胜,可是这样太累了,父亲也希望你可以歇一歇。有时候矮一头可能也不是被欺负,或许是心甘情愿呢?”

        我固执地把父亲拉起来,语气却松动了许多,“哪有您这样心甘情愿地矮一头的。”

        父亲在我肩上轻拍了拍,“对着阿濯是心甘情愿。”

        “那也对谁都心甘情愿吗?”我故作嗔怒,抬眼瞪着父亲。

        “不啊。”父亲眸带释然,“对外人,那叫识趣。”

        “识时务者……”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冲我眨了眨眼,这么一句话还说的七拐八绕,抑扬顿挫的,“为俊杰。”

        笑完了,我才后知后觉有些不是滋味,连说话都莫名忸怩了起来,“那您怪我之前瞒着您吗?”

        父亲听了一阵大笑,我又恼又羞,在心里暗骂自己被父亲三言两语忽悠的心智退回了三岁半。

        “怪啊。”父亲故意绷了脸,哪怕绷的一点都不用心,“怪你自己单打独斗,连通风报信都不肯。自个儿折腾这么久,不累吗?”

        “也还好还有个人陪着你。”父亲说着朝门口望了一眼,“人家记挂着呢。你这待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儿,就不放心了。”

        父亲练武多年,别的不说,这耳朵倒是灵,明明我半点声响都没听见,怎么他偏偏就能听见脚步声?

        “守清的事我心里有数,你父亲活了这么多年,不想争不代表连自己儿子也保不下。我和你娘没什么大志向,你哥哥和你嫂嫂也不是什么贪功的人,我们不求什么,一家人好好的就行,不会出事的。”

        “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平王殿下是个有心的,我听脚步声在阶下就停了,关心而不乱,是个好孩子。”父亲面朝门口,面露赞赏。

        “您这什么耳朵,这都能听清。”我被他说的很是不好意思,只好蓄意反驳,“还说什么好孩子,我看您就是满意他三天两头拐着您喝酒。”

        父亲立刻露出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乱说。刚刚还说你不要总用自己的论断看人,现在倒是又乱看起你父亲来了。”

        父亲的表情摆的实在心虚,我忍不住犯了幼稚,冲他扮了个大鬼脸,“那女儿就听您的话,找好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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