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请君入梦来（七）

宴山瑶听不进去。

        她一直视闻人语为己物。

        尊贵的小公主，她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她想要什么，都有人双手奉上。这是第一次，她想要的人，和她说，他想要别的人。

        逢春苕该死！

        闻人语去了天坑，天坑的裂缝真的很深很深，里面的戾气真的很重很重，第一次他只下去了十几丈，就坚持不住满身是血的被阴风吹出来。

        每一道戾气和阴风刮在身上，都是刻入神魂的疼。

        中间宴山族长找过他。他说，瑶瑶的伤势在加重，如果你拿不会神农木，我就亲自去逢春族取，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冷意。

        宴山族长一直都不喜欢这个狐狸，无奈宝贝女儿喜欢，那养着给她当个解闷的玩物也行。

        但是现在这个玩物，居然对女儿不再一心一意，转身去对着一只逢春兽百般维护，阳奉阴违！

        宴山族长离开了。

        闻人语疼的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可是他要坚持住。如果没有神农木，宴山族长就会去找逢春族了。

        况且阿瑶是妹妹，他必须要救妹妹。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心上人，闻人语觉得自己可以两全。

        他每一日都去天坑，一次一次的跳进去，每次都会比上次离天坑底更近一点，每次的伤势也都会更重，所以他对阿苕失约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见阿苕。

        他花了好久，终于到了天坑底。身上的累累伤口，深可见骨，少年成了个血人。

        已经知道结局的乔绾沉沉的叹了口气，世上很多事总是半点不由人。

        他到了天坑底，里面住着的茹毛饮血的魔，迫不及待想要饮血啖肉。

        他们说，你想要神农树啊？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能拿什么来换呢？

        他们明明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他，但是他们偏偏要戏耍捉弄他。

        “如果你可以挖出自己的心给我就好了，听说青丘狐族的心很是鲜嫩呢。”

        浑身是血的少年说，好。他挖出了自己的心。

        乔绾想，这算什么呢？阿苕剖过心，可是在阿苕不知道的地方，闻人语也为她挖过自己的心。

        “如果你能活着从迷途河回来，我们就给你指路。”

        少年依旧说好。河里的冤魂和恶鬼，想要把他拖下河，他的身体被扯得只剩森森白骨，但是他他回来了。

        真是没见过这么顽强的小怪物，他眼里始终有一束光亮着，好像有那束光在，那些伤痛就可以忍受。即使他没了心，他居然可以凭借顽强的意志撑住那么久。

        少年的爱就是这样，炽热，滚烫，坚毅而一往无前，仿佛为了心上人，可以劈山裂海。

        但是宴山瑶不想要神农木。她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就是不要神农木，她就是想要逢春灵心。

        你越不给，越护着，我越要毁掉！

        闻人语终于见到了神农木，那时他已无力取走，受伤太重陷入沉睡。坑底的戾气和阴风，把他再次刮到了坑外。

        宴山瑶在带着他回去的路上，忽然灵机一动。她把闻人语放到了逢春族境外。

        逢春族的认生石，必须要逢春族血脉感应才能打得开，宴山瑶进不去，她要另想它法。果然没让她失望，逢春苕再次捡回了闻人语，她把心剖给了闻人语。

        在那之前，他们都不知道阿苕身上的心也是灵心。闻人语醒来的时候，宴山族长传音告诉他，宴山瑶命悬一线，急需灵心或者神农木救命。

        闻人语深深地看了一眼晕过去的阿苕，决定离开。

        他已经到过坑底了，下一次，他一定就能把神农木带回来。他想的很简单，先用灵心救阿瑶，再取回神农木来救阿苕，他自信一定可以做到。

        不等阿苕醒来，他就那样乘着月色离去。很久之后他猛然想起，连在两人之间的缘分，或许在海底那一晚，就已经彻底斩断，只是那时候的少男少女，谁也没有意识到。

        他们之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已经天涯陌路，血仇似海。

        他回到宴山族，给了宴山瑶灵心后，满身的伤还没彻底养好，就去了天坑。

        而宴山瑶有了灵心，她闯进逢春境内，打碎认生石，逢春族的保护结界失效。青丘族长闻人山一心想要渡劫成仙，她就告诉他，逢春兽可以帮助他，它们可是浑身至宝呢！

        然后就是闻人山带着她，把逢春族境内变成炼狱。闻人山抓了阿苕。

        宴山瑶哭着对他说：“阿语哥哥，闻人伯伯抓了我，威胁我打碎逢春境内的认生石……都是我的错，我拦不住闻人伯伯……”

        闻人语并没有怀疑，他熟知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卑劣残暴的人。他想救阿苕，但是闻人山很提防他。

        他只能拜托宴山瑶去地牢替他看看阿苕，转告阿苕，他会救她。

        他把自己早早就用婆娑花制成的裙子给宴山瑶，托宴山瑶转交给阿苕。他想对阿苕说，对不起。

        乔绾紧紧的蹙着眉头。宴山瑶没有按照闻人语说的去做，她每一次去地牢，都在往阿苕心里补刀。

        宴山瑶穿着裙子去到阿苕面前炫耀，碾碎了阿苕的心。然后又告诉闻人语，阿苕姐姐不想要，她恨你，她说她希望你死了才好。

        少年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脸色苍白的像个鬼一样，他失魂落魄的离开，要继续去天坑取回神农木。

        而宴山瑶，她和阿苕说，他们要成亲了，说他扒了逢春老组长的筋，割了老族长的角，踩着阿苕的伤处一遍遍研磨。

        但是宴山瑶还不解气。

        因为闻人语的目光还是没有放到她身上，他还在想着地牢里的贱人！

        宴山族长向闻人山施压，要闻人语娶自己的宝贝小公主。

        闻人山求之不得，他对闻人语是，你不娶宴山瑶，我就碾碎地牢里那只逢春兽的魂魄。

        闻人语说好，但是要等我把神农木找来。

        宴山瑶有一次从地牢回来，身上满是伤痕，那是她自己弄的。但是她和父亲哭诉，是阿苕伤了她。

        宴山族长要杀了阿苕，宴山瑶拦下了他。

        她出了个好主意，于是，宴山族长让闻人语把阿苕抽筋剔骨，不然就彻底碾碎她的魂。闻人语下不了手，但是默许了宴山瑶这样做。

        宴山族长的怒火需要平息，闻人语想，抽筋剔骨总比没命好，等神农木一取到，阿苕身上的所有的伤都会好。

        那之后，他第二次去见阿苕，阿苕问他，是不是他让宴山瑶来的。他无话可说，只能说“是”。

        他难过的想，阿苕再也不会原谅他了。他心爱的姑娘，躺在漆黑的地牢里，被抽筋扒皮剔骨，他不敢看她，他恨自己的弱小无力，如果他足够强大，就能救出阿苕。

        他又一次去了天坑。

        宴山瑶最后一次来，取走了阿苕的五识。从此以后，阿苕再也听不见，看不见。

        闻人语并不知道阿苕成了聋子和瞎子。满身是伤的少年，有一次从天坑归来后，忍着着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费尽心机躲开所有人，来到阿苕的地牢门口，隔着一堵墙，絮絮叨叨。

        他说，阿苕，我没有想要骗取你的灵心的，那时候我本来想着去找神农木来救阿瑶，但是阿瑶情况紧急，正好你把灵心给了我，所以我就先用灵心救了她……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说，阿苕，你不要难过，你再忍忍，我正在为你取神农木。等我取回来，就能治好你了……

        他说，我很早以前就想为你做一条裙子，那条婆娑花裙，是我亲手缝制的，阿苕你厌恶我，不喜欢也没关系……不要就不要了。

        他说，阿苕，对不起，没有护住老族长的遗体……

        他想到哪说哪，身上的伤使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不是很清醒。

        他还说：“阿苕，只要你活着就好……你恨我也没关系。”

        他很清醒，他知道横亘在他和阿苕之间的鲜血有多深，他再也没法触碰到心爱的姑娘了。

        但是一墙之隔的阿苕，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是个聋子，瞎子。而闻人语不忍心见到阿苕满身的伤，所以也不曾往牢里看过一眼。

        宴山瑶站在角落里，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她怨毒的想，真好，幸好她早就把逢春苕变成了聋子，她什么也听不到。她要逢春苕，从此想到闻人语，心里就只有恨！

        宴山瑶确实成功了。

        阿苕把闻人语和她的过往，当做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和欺骗。她不愿意再看到闻人语，不愿再信闻人语一个字。

        自始至终，少年心绪凄迷的情话，他想要诉说的对象没有听到一个字，这大概就是命运，世间的阴差阳错从不会停止。

        牢房里蜷在阿苕身后的小小灰狐，懵懵懂懂听完了闻人语的所有话。但它只是一只灵智未开的小畜生，它什么也做不了。

        闻人语拿回了神农木，命悬一线，重伤濒死，他心爱的姑娘有救了，他要去治好阿苕的伤。

        宴山瑶哭着拦住他说：“闻人语！你为什么就非她不可！她恨你，她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自甘下贱！”

        闻人语嘴角露出苍白的笑，他说，我愿意。

        宴山瑶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愤怒使她失去了理智。

        她说，我对逢春苕说，是你把灵心给我，让我带着你父亲杀去逢春境的；是你斩了老族长的角，抽了老族长的筋；是你让我去剔她的骨，剥她的皮，她再也不会信你一个字了你懂吗！

        闻人语觉得自己浑身发寒，他从没有这么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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