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我心有猛虎，于泥泞中委蛇

慕白回到沈府便一路到了沈玄的小楼外，沈玄在楼上的灯尚未灭，慕白就这样侯着，也不打扰。

慕白甫一出现在小楼外沈玄便注意到了，只是他依旧在临摹字帖，直到将手中字帖摹完，才收拾纸笔，起身下楼。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慕白就在下面一遍遍得走着剑桩，直到沈玄轻声咳嗽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转身站定。

“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这里是沈府。那些声名在外的大高手在阴沟里翻船的不在少数。”

慕白平日里练功都会留两分心神在外，只是在遇到许幼临后才全神贯注。并且此时又在沈府，他才放松了警惕。只是沈玄这样说，他当然也不会反驳，而是低头称是。

沈玄点点头，越到紧要关头越要不骄不躁，看得出来，慕白刚刚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慕白来这里自然不是挨训，他是来挨打的。

沈玄出拳依旧狠辣、不留余地，当然慕白也依旧没能还手，还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挨揍。尽管沈玄只用了四境的力道。

最后慕白是自己走向药池的，早有下人把药液烧好。慕白跳进药池，享受着刺骨的疼痛，以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听沈新停说这药液造价不菲，所以慕白将所有的药力吸收完毕后才离开药池。

没有睡觉，三境的修士十天半月不睡觉也没什么大碍。慕白一遍一遍走着剑架，直到天明。

第二天准时到来，慕白趁着朝霞吸收天地间纯阳的灵气，悬砌赠予他的广源羽灵丹早已被他吞入腹中。只是这枚丹药有些不同，它没有在一瞬间给慕白带来磅礴的灵力，反而是循序渐进，所以慕白的修为也在稳步向三境圆满攀升。

按照沈玄的说法，世间炼气士与剑修共分九境，由低到高分别是:交感、慧魄、凝神、居野、游方、守元、知我、窥真、洞玄。

当然武夫用的不是那一套，武夫用品，从一到九，慕白所谓的四境武夫，其实是四品武夫。

但是阮晦却告诉慕白沈玄没有说实话，在九境之上还另有三境，分别是炼气士的:临渊、落尘，剑修的:纵横、无妄，武夫的:神臧、道空，以及最后的了无境。

慕白能够理解沈玄的用意是想让他不要好高骛远，练武在老者看来本就是撼大摧坚，一步一个脚印的事。而阮晦对慕白的期望却更高，他想让慕白的眼界更开阔。

慕白知道经过昨天的风波后必然会有人找上沈府，来结交他这个前天才走到神都的无名之辈，但出乎他的是，第一个上门拜访的却是方家的人。

方家的管家是一个短小精干的六旬老人，老人将拜帖递上后便立在大门外等候。拜帖一路递到了慕白手上。

慕白随便看了一眼拜帖，大概是写的惜才、请叙之类的客套话。慕白笑了笑，也不急，冲了个冷水澡，把精神提到最佳后，再跟沈玄老爷子说了声才往府外走去。

当然，有沈府的人在前面引路，不然按慕白的路痴程度，可能要猴年马月才能走出沈府。

沈兰薇在慕白身后打气道:“假和尚，不要怕，别怂。”

慕白转过头去，眨眨眼道:“小僧怕极了，要有女施主交流佛法才行。”

不短的路程便在慕白的欢声笑语和沈兰薇的羞恼中走完。

坐上方家准备好的马车，慕白闭目修行，心有旁骛——他又回到了留两分心神保持警惕的状态。

方家的老管家笑了笑，没有在意。方家与慕白的关系本就谈不上融洽，甚至能说得上是恶劣，他心有提防也是常理。

“公子可知老夫多少岁了?”老管家驾着马车随意道。

“六十?”慕白猜测道。若非是老头须发实在是白，按慕白来看还能再少说几岁。毕竟老者精神看起来半点不比他这年轻人差。

不料老者摇了摇头，笑道:“老头子今年已经三百六十二岁了。人越来越老，就越来越珍惜活着的日子，是数着天在过活。”

慕白没有想到眼前的老者是活了这么久的老神仙，不由地恭敬了几分。他小时候在老家就常听说那些活了两百岁以上的老人，都是实打实的活神仙。老而不死是为贼，老而弥坚是为仙，眼前的老者显然不是贼，但看上去又没有那股仙气。倒只像是个活得够久的通透老人。

所以慕白没有说话，在这种阅历的老人面前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恰到好处的沉默有时候比侃侃而谈更合适。

老人似乎很满意慕白的沉默，不懂、不知道怎么说就不说，总比那些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后辈要好很多。老人的身份不高，只是一个管家，但要说低，也低不到哪里去，毕竟他是方家的管家。而且能在这个位置一坐就是一辈子，老人无疑是有大智慧的。

“你是穷苦人家出生，我看得出来。”老人语气和蔼，这个孩子依然保持着和每个人打招呼的习惯，依然平视所有人，不卑不亢，只是在修行时都会额外分出心神警惕四周。老人有些欣慰，又有些伤感，这何尝不是曾经的自己?

慕白点点头，手指捏得有些发白，他有些不习惯老者突如其来的善意，就像当初那位大姐给他粥喝时，他的手足无措。

老者专心驾马，却仿佛知道慕白在想什么，于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

“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很多年没有咱们这些穷人在天都冒尖了，所以你要不嫌老爷子啰嗦，我就说两句。”

“老前辈请讲。”慕白低声道。

老者点了点头:“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的世道，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方家也是一样，你要是信得过老头子，我就拿这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命跟你保证，方家没有你想的那样坏。一个世家，必然有其腌臜的地方，有其蝇营狗苟，但一定不全是这样。方家也是如此。”

老者双目深邃仿佛已经看透了太多:“我们钻不起牛角尖，也没有宁为玉碎的本钱，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输一次就是满盘皆输。年轻人，天都的虚与委蛇，你从今天起才算开始接触到了。”

慕白躬身道:“晚辈记住了。”

老者便不再说话，对于一个刚踏入天都两天就开始疯狂地汲取天都所带来的一切的年轻人。老者只能想到一句话:“心有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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