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两种人生，各自遇见

沈玄让慕白也去参加洛山筵席，参加筵席自然不是为了吃饭，饭不重要，宴会上的人才重要。沈玄的意思便是让慕白去见识见识这些天之骄子，不为别的，就只是见识见识。

但慕白并没有跟着沈家两兄妹同去，因为他要先吃完上午的拳。等到慕白从沈府出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

沈府的车夫骑马载着慕白在街上飞驰。慕白在马车里左顾右盼，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坐马车，一切还是那么新奇。

“少爷是穷苦人家出身?”车夫转身打趣道。

“老哥怎么知道的?”慕白好奇道，他对自己出身并不反感，毕竟这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别怪小的说话直白啊，是气质，少爷你完全没有那些大家子弟的气质。”车夫笑着说道。

“气质?”

“对，是那股久居上位的气质。具体说来可以是眼底最深处的倨傲，可以是与旁人若有若无的疏离。最直接的就是他们不会在车厢里左顾右盼。”车夫打趣道。

慕白莞尔:“老哥有学问。”

车夫摇了摇头:“大半辈子当下人打磨出来的眼力见罢了。”

车轮滚滚向前，慕白一路上与车夫聊天打趣，倒也不嫌无聊。

“老哥不是天都人氏?”慕白好奇道，车夫字里行间对这座城市都有一种距离感。像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在看天都，而非是天都的居民。

车夫点点头:“荒州来的。”

“这么远?全家都搬来了?”慕白惊讶道，荒州是最南面的洲，而中州在大楚中心。若是御马行官道，从荒州到中州也要小半年。

车夫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爹娘死的早，全家就我一个人，可不是全家都搬过来了。”

“没结婚?”慕白低声道，车夫说爹娘死的早的时候，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有些伤感，想家了。

车夫摇摇头，像是触发了记忆中的什么开关，喟叹道:“不想祸害别人。早年最穷困的时候，有位姑娘跟了我，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可我他妈的不知道，真他娘的是个混蛋，天天让人家跟我吃糠咽菜，有上顿没下顿。到后面，肚子大了起来，我慌了，怕了，就把姑娘赶了出去。她回了娘家，娘家人脸上无光，把她吊起来打，也把我抓了回去。孩子肯定是没了，她还得给我求情。躺在床上，拉着她爹的手，求她爹饶我一命。最后就打断了我一条腿。”

车夫顿了顿，继续道:“我没脸待在老家，腿养好后带着全部家当跑出了荒州。只要是个活，能混口饭吃，我就做。记得有一次，端盘子，被地痞按在地上磕头，屈辱极了。就找了个最偏最破的鸡房。一次十个钱，但我他娘的不知道嘴是特殊服务，要加钱，她要收十二钱，我口袋里翻空了也就十一个钱。最后那只鸡看着我，说饭都吃不上的人就别来睡了。这就是穷人啊，活该穷，穷活该。不，我他妈穷人都算不上，我是废人。废人怎么能有家室?”

慕白久久不语，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车夫，因为他没有女人也没去过鸡房。

车夫没有说的是，从那以后，他没日没夜地练拳，只为了出人头地。白天累死累活的时候见缝插针地练，晚上夜以继日地练。

但拳师没有收他，年纪太大了，他就在大雪天里跪了一夜。拳师白天命人把昏死的他抬了回去。第二天他又昏倒在拳师门口。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拳师是讲道理的人，磨不过他，就把他招了进来。

那天拳师端坐高堂，诸位师兄弟并列两侧，他跪在中间。拳师喝了口茶,“你这样和狗有什么区别?”

男人抬起头，笑道:“我就是条狗啊。”

拳师便再不敢轻视男人。

然后这条狗，便一飞冲天，一骑绝尘。

但是直到今天，男人还是不敢回荒州，去年听闻她削发为尼了，更不敢回了。

不回，心痛愧疚，回了，男人怕自己会打死自己。还是想活着啊，呵，真是条自私的狗。

马车在洛山门前停下，慕白下了车，走出几步，一步比一步慢。

然后少年转过身，认真道:“大叔，我还是觉得你对不起那个姑娘。”

车夫忍俊不禁，“去吃你的席。”

年纪不大，管的挺宽，对不对得起，我能不知道?已年过不惑的车夫转头红了眼眶。

慕白用的是沈新停的帖子，沈府一共收到了两张帖子，换句话说，沈新停是刷脸进去的。毕竟沈家公子嘛，谁能不卖他这个脸?

慕白到的时候，宴会已经过半了，所以除了一个门房外，并无侍者引路，慕白也乐得清闲，自己一个人慢慢转。

重重楼阁，浩浩殿堂，九曲回廊，总是会迷了游人的眼，慕白自然也不例外。换句话说，他迷路了。

慕白便小跑起来，倒不是急，就是想多看看有什么好景。

然后他就到了一片桃林，暮春时节，其他地方的桃花早就掉光了，洛山的桃花却开得正艳。

桃林前，有个白衣姑娘躺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姑娘听到脚步声，疑惑抬头，正好与慕白四目相对。

哟，桃花不艳了。

姑娘极自然地起身，当然慕白还是看出来了些许慌乱的。她一身素白衣裳，头发在身后用发带随意挽了个结，极好看眉目，像什么呢，大概是三月的棠花。

“筵席应该已经开始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姑娘拨了拨发，问道。

是清冷的声音，略有些软糯，一点点。

“迷路了。”慕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在看什么?”

姑娘脸色稍稍红，像是淡淡的桃花，大大方方道:“蚂蚁打架。”

“蚂蚁打架?”慕白哑然失笑，“我十二岁就不看了。”

那么十二岁之前呢?当然是看的。

姑娘点点头，“一起?”

慕白已经是成熟的少年了，当然是拒绝的，所以他小步跑了过去，点点头“好啊。”

成熟的少年，原来也不那么成熟。

“我叫慕白。”慕白趴在地上道。

与他一同趴在地上的少女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蚂蚁窝:“我叫泠然。泠然善也的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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