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间安有双全法

只一瞬间，慕白便回到了先前写命的铜室。而此时灯光未减，灯油也不曾变浅。但慕白三境大成的境界却在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虚妄，并非梦境。

慕白环顾四周，悬棺内迟老太爷的尸身已经消失不见。他皱了皱眉，尸体一经改命，便不宜挪动，此事他分明与迟重说过。

慕白沿着通道往外走，风声幽咽，一路灯火飘忽，在春夜中生出刺骨的寒。

迟家，无人。慕白从通道里出来时，骇然发现，此刻的迟家已成了空巢，而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息。

慕白赶紧从迟家老宅冲了出去，先前的疑虑在此刻骤然炸开。

慕白脑海中是迟家女眷凄厉的哭声、惨白无神却无一滴眼泪的脸、以及僵化的迟老太爷。

事出反常必有妖，慕白赶忙往血腥味的源头赶去。

朱秀喘着粗气，一脚把拉着他的乡民踹开，指着乡正胡庸的鼻子骂道:“从前你们送人保命，而今你们还要送人保命?”

“那是妖物，不是人。”胡庸争辩道。

平日里向来温和的汉子此时却是满脸通红，眼睛涨出血丝，歇斯底里道:“妖物?什么是妖物?谁是妖物?那是我家娘子。”

朱秀鼻子发酸，顶天立地的汉子竟然有些哽咽，泪水红了眼眶。“我和我家娘子来之前，你们年年给那群僵尸送生人保命。是我和我家娘子拿命去拼，才保全了你们这群孬人。三年，三年啊，三年来身上没一处好肉，都是新伤盖旧伤。而今我家娘子不敌，你们居然要把她送去喂那群僵尸?”

“秀儿呀，俺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爹娘死得早，都是俺们这些乡邻把你拉扯大的。吃的我们这些百家饭，读书也是俺们全村给你凑的钱。大娘自己家俊儿都没读过书啊，都把钱给你了。今天你怎么就被这条蛇妖迷了眼?秀儿，听大娘的，难道你还要害全村人去死吗?”一个矮小的老太语重心长道。

“村里对我有恩，我知道。难道我没有报答你们?这三年我们夫妻两背着那群僵尸送出去了多少人?我们又从僵尸口中救下了多少人?你儿子就是个傻子，他读不了书！你们要怎么做我不管，但你们要是敢把我娘子交出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朱秀虎视四周，随时准备拼命。

“胡闹！你还想杀人不成?杀呀，来杀，先把俺老太婆杀了。你这个魔头！你是被妖女迷昏了眼！”老太勃然大怒，指着自己脖子骂道。

朱秀没有理会老太，他看着身前的其他村民，怒其不争道:“你们都是男人，你们有手有脚，难道还要靠一个女人来保命?”

众人都不敢与朱秀直视，目光闪烁。

一个瘦小的小眼汉子道:“秀哥，俺们也是没办法啊，那是僵尸！俺家里有老有小，俺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但俺家里人没了俺要怎么活?一家上下四口全等钱俺来养活啊。”

“僵尸的话可信吗?现在拼命，仰仗着我家娘子还有一线生机。今天他要是吃了我家娘子，明天就要吃你们。你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朱秀还在据理力争。

祠堂的大门在这时却突然被推开，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祠堂外密密麻麻二十余人全是僵尸，迟家老祖走在首位，迟落、迟重稍后一步。

“诸位放心，迟某说话算话，今日就吃那蛇妖。至于以后，你们每年照常上供便可。”迟家老祖浑身尸气冲天，压得诸人喘不过气来。

朱秀看着低眉顺眼的众人目眦欲裂:“僵尸说的话你们也信?你们当真要像三年前那样给他进贡活人?”

“进贡还有条活路，之前那么么多年不也过来了?”有人小声道。

“你个老梆子，黄土埋到嗓子眼的人，活得过今年都是你的运气，僵尸吃你都嫌没有血气，你当然不怕上贡。”朱秀指着老头的鼻子怒骂道。

“呵呵，诸位，迟某也不是那么有耐心啊，把缸抬上来。”迟家老祖大手一拍。

便有两头僵尸抬上来一口大缸。迟家老祖又扔出一把剔骨刀:“你们自己斟酌，要是蛇妖的血没把水缸填满，那就拿你们的命来凑数吧。”

安容躺在祠堂里，巨大的白玉般的蛇身显化出来，但蛇躯上却满是伤疤，中段还有一道狰狞的缺口，血肉尽失，差点将蛇躯一分为二。那是迟家老祖的手笔，安容一开始便被迟家老祖打成重伤。

“夫君，就依他们吧，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安容轻声道。

“不行，你们要想动她，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朱秀威胁着祠堂诸人。

“聒噪。”迟家老祖一口尸气喷出，将朱秀右胸打了个对穿，黑色的伤口腐蚀着血肉。

“夫君！”安容欲救无能，慢了尸气一步。

“你们还不动手是想死吗?”迟落威胁道。

诸位乡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愿意当这个领头羊。

胡啸看了众人一眼:“男人都跟我出来把蛇妖抬进缸里。”

众人于是便把安容抬进了大缸。安容所化蛇妖，粗如水桶，长达九丈，绕是一人高的大缸也差点装她不下。

胡啸回头望向众人道:“我割第一刀，你们都跟着来。怕什么，这是斩妖除魔。”

“对，这是斩妖除魔，又不是杀人，怕什么。”有人跟着嚷道。

“对，村长说得在理，俺们村就是被这蛇妖害的，杀了她就是除害。”有一直容不下安容的老者指点道。

“你们，你们这群白眼狼，谁敢动手。”朱秀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把他架起来。”胡啸怒道。

“你给我看清楚了，这是妖。是吃人的妖。”胡啸指着安容向朱秀吼道。仿佛安容才是每年要吃乡民的僵尸，而他们是在降妖除魔。

“吃人的是僵尸，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还是人吗?”

“把他嘴给我堵上。”胡啸怒不可遏，从墙角抓了一块石头，叫人按着朱秀的脑袋、掰开朱秀的嘴。将石头拼命往里面塞。

缸中巨蛇满脸泪光:“你们杀我便是，不要折磨我家丈夫。”

“妖孽，要你说?老夫这便斩了你。”胡啸举起剔骨刀，一刀砍下。

鲜血染红了水缸，染红了衣衫，染红了眼。

朱秀肝胆欲裂，眼睛瞪出了血，牙齿咬进了石头里面，血从嘴边溢出。

到处叫嚣着斩妖除魔的世界里，究竟谁才是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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