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国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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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又在靳东上空盘旋了好些日子,久不落雷,潮气只是在食髓知味地积攒着,怎么也翻不出雨,闷在胸口压得人喘息也艰难起来。
林述秋在这种时候害了热病,他们已经在山郊停了十余天,除了第一日受山雨所困借宿在农家,其余时候都是与将士们一起在山脚安营扎寨的。这种情况下受寒也不是怪事,但随行的军医那日晾晒药草时忘了及时收回帐,本就为数不多的药材都被泡烂了。
柳谙春替他换了额上的巾帕,林述秋烧得厉害,统共汗湿了两套被衾,鬓发都是湿淋淋的。
“柳郎…”
他哑嗓唤道。
“在呢,”柳谙春低声应道,安抚性地捏住他小指揉了两揉,“要什么?”
林述秋没回话。
他等了半晌,才发现林述秋又昏睡过去了,他喘息很重,鼻翼像渴水的鱼鼓鳃似地翕动着,胸鸣听起来像是老旧的风箱拉动,听得柳谙春心中发紧。
这会要命的。他皱紧了眉,将林述秋的手塞进被里,掀帘出帐准备加紧商议起军适宜。
钟容与就在帐前,披着氅来回踱步。见他出来便紧忙上前问询:
“怀瑜如何了?”
柳谙春拱手简行一礼,轻轻唤了句“二公子”,道:“一直半昏半睡的,又失去意识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趁早入城寻医才是。”
钟容与抬了抬手,示意他去自己帐中说,柳谙春颔首,又吩咐帐前蹲着烧水的军士稍后去给林述秋再换套被衾,便随他一起往邻边的帐篷里走。
他与柳谙春先后钻进帐来,扁舟子已然在帐中等候了,手里攥着枚玉符摩挲着。
“先生。”柳谙春躬身行礼。
“来坐吧,”扁舟子冲他招招手,待二人落座才开口道,“准备入城?”
“正为此犯愁呢,”钟容与也叹道,“且不说怀瑜的病,将士们也耗不起了。”
他们兵马虽足,粮草却不多,本就打算速战速决,谁知会因为一场要下不下的雨耽搁这么这日子。
“赖我,与柳家定什么烧山为号,现在阴潮如此,这火即便烧起来,城内也不一定看得到。”扁舟子说。
“除却烧山起烟,还有旁的法子联络吗?”钟容与将目光落在他手中小符上,意有所指道。
“自然是有的,”扁舟子是明眼人,将玉符搁在桌上,往前推了推,抬眼盯着柳谙春,道,“见符、见人,缺一不可。”
柳谙春还没反应,钟容与先蹙了眉,一口回绝道:
“不成,柳郎的画像约莫早就贴了满城了。”
“我与扁先生先行入城。”柳谙春却伸手按住玉符,“令靼勒的人同时烧山,多处起火,若我与先生不成,便只能凭天意了。”
扁舟子不出声,只等着钟容与决定,二人都瞧向他,目光惹得他心下乱了几分。钟容与绞紧了膝上软锦,指节泛白,迟疑道:“何不再等两日?”
“我能等,述秋等不了,将士也等不了。”柳谙春拢指攥住玉符,直起身道,“二公子心知肚明,您不能放弃这一众人的性命。”
“若强攻呢?”
“强入城门必会损耗大量人马,靼勒人又不擅巷间战,柳家军来不及整备定然也会自乱阵脚。”他否决道。
几人静默着对峙良久,直到扁舟子轻咳出声,钟容与才收敛了心绪。他像是浑身都泄了劲儿似的,肩也略略垮了些,低抑道:“何时动身。”
“入夜便动身。”
柳谙春拱手一礼,便先一步起身掀了帘子出帐,抬声喊道:“来人,备马——”
扁舟子也起身:“烧山之事,就劳烦公子了。”
“先生年岁已高,也要同去吗?”钟容与问。
“总不能放澜清一人,”他缓步行至帐口,笑道,“守城禁军有我旧部,没准儿能碰碰运气。”
“若寅时三刻城门未开,我便派几人放火烧山,同时带兵城下强攻入城,就此孤注一掷。”
-
柳谙春从他帐里出来,吩咐人备马后便又想回去看林述秋,却在帐前踌躇起来。他不忍再看林述秋那副模样,往日里惯常言笑晏晏的人现下缠绵病榻,任谁看了都不好受,何况他二人亲昵如此。
“你准备如何进城?”
正想着,扁舟子便牵着马来寻他。
“先生擒住我,假意来降,”他想得很简单,城墙高而难攀,断不可能翻墙潜入,“仅有你我二人,他们必然放松警惕。”
“若我也被擒呢?”扁舟子问。
“要快。”柳谙春咬着指节,心下也是乱的,“他们驻守分散,全部赶来需要时间,只要能进了那门就往城内去,找柳家的铺子,若有人拦阻…”
他目光一冷:“杀了便是。”
扁舟子颔首,丢给他一柄短刀,命他贴着胸口藏好:“惊琅玕最好别带了,太过招摇。”
柳谙春犹豫一瞬便点头应了,又往帐子里钻,他听见林述秋那种黏稠、厚重的喘息声就发慌。他没有近前去瞧,只是卸了刀立在帐口,柳谙春知道他大抵是听不明晰的,却还是低声说道:
“刀器煞重,便不往你枕边搁了。待你醒了…再替我看好它。”
“扁先生,可以出发了。”
-
寅时一刻。
天色更沉了。
腥气像锈蚀过的生铁,在这潮湿的夜里显得更盛了。滚烫的血兜头泼下,柳谙春将手在袍子上潦潦蹭了两蹭,免得手中滑腻,握不稳刀。
他用不惯短刃,能躲则躲,躲不过就拼速度:顺着甲胄的缝隙插刀,划过脖颈,割断喉管。
扁舟子来不及赞他那一手又快又狠的刀法,趁柳谙春尚有余力牵制,紧忙去牵方才被押走的马,回头冲他高喝:
“澜清!勿要恋战!”
他没有应声,抬手抹了一把脸,踹翻又一个冲上来的禁军,折身向扁舟子靠近。
“驾!”
柳谙春重新翻身上马。
-
寅时二刻。
城外依旧一片死寂。
“吩咐下去,即刻点火,”钟容与提早一步命人烧山,“其余人等随我围城,但切莫离城墙过近,免遭坠石、火油之陷。”
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快便亮起来了,只是扩散得极慢,钟容与在城门外遥遥望着,心中暗自衡量这点火光足不足以令城内察觉。他还在等,城墙之上的禁军虽然依旧井然有序,但巡查走动之频繁显然与平常夜巡不同。
钟容与心知是柳、扁二人所为,但不知他们是否平安入城。比起烧山之讯被城内察觉,他更多的指望都放在柳谙春身上。
“还是没有动静么…”他喃喃自语,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问,“眼下几刻了?”
“快三刻了。”那人恭声答道。
天色乍地一亮,伴随着两声轰响。
钟容与仰头,眯着眼往天边望。那不是城门开时的响动,是电光劈开阴云,雷霆骤响。
有水落在了他脸上。在靳东上空酝酿许久的云雨被烟一熏便落下来了,倾盆之势打得人猝不及防,才燃起的火光马上便被浇灭,只升起股股黑烟,在这浓夜里根本看不清。
“溃堤之水,岂能阻之…”
钟容与的那点期望也随着火一起熄了。他身上戴着轻甲,雨水浇不透他,却依旧冷得他打了个颤。
“事已至此…”他抬高了声,“钟某要归家,请众将士随我,踏破这靳东——!”
-
寅时三刻。
雨势愈盛。
钟容与攥紧了缰绳,银枪骤出,朗声喝道:
“攻城!”
这雨泼得柳谙春浑身湿透了,却还是洗不尽一身的血腥味,他眉眼间还带着戾气,心绪翻飞间想的全是林述秋:眼下已然是三刻了,若钟容与那边出了差池,林述秋又待如何…
扁舟子与他一路纵马朝柳府去,此番入夜而来,去铺子上寻人也不一定家家都有人留守,即便有人也是再往府中通报,还不如他直接入府。
“来人——扁舟子携令来见!”扁舟子勒马,在府前叫门。
柳谙春径直下马,踹开府门往主屋去,一面高声喊道:“尚书大人!澜清求见!”
“乖儿谨言,我尚且还是你父亲,”雕花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柳言蹊穿戴整齐,显然是早有准备,“无须柳家出兵,随我一同入宫去。”
柳谙春咬紧牙,见他不疾不徐也未敢催促,只得跟在他身后,路过扁舟子时低声央道:“先生替我寻个郎中设法带出城…即便出不了城,也务必在城门附近等候,务必第一时间接述秋就医。”
扁舟子颔首,目送二人上了车轿。他似乎已然听到了远处的杀伐声。
靳东正门。
“吁——”
左都御史明弋荇快鞭赶来,在城墙后翻身下马,徒步登上马道。
“明大人?!”有军士察觉他上来。
“明大人莫要露身!小心乱箭!”
驻守的门千总见是明弋荇,连忙将他往后拽,生怕他被贼人所伤。
“钟容与!联合外族围城,这是通敌叛国之罪!”他挣开门千总的手,从墙垛后探出半截身子,提气冲城外的钟容与喊道,“若就此投降,随我等杀了这群靼勒莽夫,陛下算你擒敌有功,既往不咎!你还是我大梁的二皇子!”
钟容与犹豫了。他所求不过是堂堂正正、是衣锦还乡,可同时他也知道,永安帝不会容下他这个身世不明的皇子。
“嘭!”
又一声撞向城门的闷响震醒了钟容与,他看着城墙之上不断投石,墙下靼勒将士踩着烂肉和血往上爬,云梯摇摇欲坠,若此时再有援军,他将会处于绝对的劣势。
钟容与一枪挑翻中箭掉下城墙的禁军,他抬起头来。雨势如注,打在他眼窝里形成水凼,他被迷了眼,却在一片模糊中咬字清晰地回道:“谢过明大人好意了!钟容与不怕这点罪名!”
明弋荇也被湿冷的雨砸得面上生疼,他用袖子拭去满脸湿痕,嘶声道:“莫要如此执迷不悟,若再不降,等你的只有斩首之刑!”
这一声喊被风吹得破碎,没有人回应他,明弋荇被门千总强行拽下城墙。门外杀声低了,可城门也摇摇欲坠了。
援军在哪里?柳家又为何还不动?难道城内也在对峙,亦或是已经开始逼宫了?
明弋荇看不清眼下局势,他求永安帝饶过钟容与一命,来此劝降,若成功则他与两方都安之如故,若失败则看哪方人马先至了。明家一向见风使舵,可眼下如此僵持,他已然心乱了。
又是一声响雷破空。
柳谙春疾马而来,像是寒风过境,意欲推翻天平。他手持黄帛,振臂高呼道:
“传圣旨,开城门!迎二殿下归国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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