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

        距离维克多·孙死亡已经三天，维柔兜里放着叠的齐整的推荐书，第一次从温室花房中走出去。

        奇迹，这是维克多教授活着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2020年地球大气层被无数污染物破坏，太阳辐射直面大地，土壤养分流失，地表水分蒸发，植物成了书本上的图画。

        不屈的人们建立基地，开垦荒土，试图在沙漠上种植固土植物来抵抗风沙。

        这可以说是一个“惧怕光明”的时代。

        维柔离开花房的时候，是在深夜，天空是葡萄冻一样的深紫色，有些糖霜洒在其中，她深深吸了口气，朝远处看去，旷野无边无际，偶尔吹来的风会带来一些植物茎络团成的脆球，用脚一踩就能踩扁。

        维克多教授说，穿过这片旷野，就是人类居住的地方。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朵玫瑰花了，你是人类，你应该替我回到人类的基地去。”

        维柔又想起维克多教授的眼神，当时他只剩下一口气，虚弱地靠在墙边，白色防护服上沾满鲜血，他指了指桌面上那个盒子：“那里有我给你写的推荐信，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继承我的遗志，回到人类世界中去……”

        “好。”

        在维克多教授死去后，她掂了掂沉甸甸的书包，决定完成他的梦想。

        夜晚温度很低，但这片大陆昼长夜短，沙地经过太阳长时间的炙烤，到现在还散发着热量，维柔走的很慢、很无聊。她记得，维克多教授曾说过，他是乘坐一辆装甲车被流放到这里，不是走来这里的。

        维柔再次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

        她选择今天出发，并非头脑一热，她和旷野中违规到来的人类一样，都在期待即将出现的流星雨。

        维克多教授生前热爱天文，喜好观察星星。他有一柄昂贵的观星望远镜，也曾在日记本上写过，如果他还活着，那在这一天的夜里，他一定会带着他的女儿来看流星。

        ——是的，今晚旷野上空会罕见的出现狮子座流星雨。

        人类缺失慰藉太久，不会放过这次宇宙的馈赠。所以流星雨传言无论是真是假，都会成为人类狂欢的借口，毕竟他们被限制太久了。

        现在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一定会有车路过。

        她从背包里掏出相机，这是维克多教授留下的“拍立得”，里面还剩下三张相纸，她小心拆开后盖，检查了里面相纸，再次抬起头来——天空中的星子开始闪烁光芒，深紫色的天空像是融进了墨，变得更加黑沉。

        旷野上吹来一阵和缓的风，拂过她耳边的碎发。

        她将相机对准她认为最漂亮的一处。

        她打算用她有限的摄影技术拍一张好看的照片留给教授。

        “砰——”

        一声突兀的巨响在耳边炸开，有一颗子弹射在她脚边，沙子被溅起半人高的浪花，维柔跌倒在地，相机半埋入沙中。

        呲啦啦，慌乱中她不小心按下快门，一张虚晃画面的照片从相机上口弹出。

        前方好几道雪白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她很慌张，。

        相机是教授未被流放前从黑市买来的，花费了大量积蓄，他平常不会轻易使用，即便使用也会十分仔细，绝不会让它掉在沙地上，沙砾对电子设备腐蚀力度很大。

        “又一个偷渡客！”

        “还是个女的！”

        “小姑娘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啊？”

        有一小撮人走到近前，手电光胡乱照过她身上的每一处。维柔熟悉这种语言，从她离开流放牢笼开始，就一直在听这种话，但她从未理会过。

        因为教授说过，不要和讨厌的人多费口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无视是种美德。

        忽然，光被截断，她被一大阴影笼罩。维柔陷在沙地里翻找的手一顿，她抬起头。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很高，短发，穿着黑色的风衣，衣服上银白色的扣子凸起类似狮子一样的图案。

        他应该是个身份尊贵的人，维柔注意到那一撮出言不逊的人全部安静下来，对着他低头行礼。

        他手中有一把枪，此刻枪口对准了她的眉心。

        维柔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没有犯罪。”

        “a地沙漠不允许平民进入，你违反了基地安全法。”

        维柔说：“我不是平民。”

        男人皱起眉：“你是逃犯？”

        维柔说：“不是，我有推荐信，我要去华中基地去工作。”

        在没有到达华中基地前，她只是个不受人类管控的流浪花朵。

        “……警官，我没有影响任何人，也没有犯过罪。”她不动声色的在沙地摸到了相机。

        男人表情没有任何松动，甚至手指已经扣住了扳机。

        维柔很紧张。

        旁边的人说：“少校，这个女人形迹可疑，不如我们先带回基地后再严加审理。”

        另外两个人听到这话都笑了，他们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被叫做少校的人微微蹙眉。

        维柔趁机将相机从沙地里拽出来。

        男人立即呵斥她：“不许动！”

        她已经把相机抱在胸前，解释说：“我在找我的相机。”

        顿了顿，问：“你是华中基地的……少校吗？”她已经甄别了他胸口的那枚银色狮头的徽章，这是华中基地的标志，教授教她认过无数次。

        见男人不说话，她又小心问：“你可以用车带我回华中基地吗？”

        像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围观的人全部爆发出笑声。

        男人却没笑。

        他与她对视，半晌后说：“可以。不过我要看看你的推荐信。”

        维柔松了口气，赶忙点头。

        男人的枪口离开了几分距离，她小心翼翼从兜里拿出那块叠的十分整齐的纸：“给您。”

        虽然这番和人类偶遇试图蹭车的行为和想象中不一样，但她还是感觉到一阵开心。维克多教授在人类中威望应该很高，如果他们知道他的后代要返回基地，一定会很期待。

        砰砰砰——

        旷野中再次传来枪响。

        男人没来得及展开纸张，就将这封信递到了旁边的人手里。

        维柔也察觉到了问题，周围气候发生了变化，温度变得更低，沙地表面的浮沙已经开始流动，狂风蓄势待发。

        男人示意他在这里等待，然后带着剩余两个人朝枪声响起的地方奔去。

        就在男人走后，那个等待的人立马变了脸色，他略抬起下巴，及其不礼貌地展开信纸，然后用中指掸了掸纸张：“就你也想去分我们的资源，我告诉你，维克安的后代可不允许踏上我们的土地。”

        维柔感觉到不安，果然，他狞笑着在她面前将介绍信撕得粉碎，她来不及阻止。

        那一刻，天地晦暗。

        被撕碎的纸屑从他手中飞出，旷野中的风越来越大，纸屑飞到远处。这个男人冲着她吹了声口哨后也选择离开。

        天上的星星在隐去光芒，看来狮子座流星雨的推测是错误的，今晚不会有流星，只会有一阵沙尘暴。

        维柔用手一一拂过相机的表面，确认没有沙砾存留，才把相机收进背包。

        天地之大，她失去了前行的目标。

        但她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希望，万一那个被叫做“少校”的男人处理完事情回来后，肯听她的控诉，也愿意调查真相。他可以联系流放牢笼核查她的身份，这样她能再次去往华中基地。

        想到这，她像一尊雕像一样矗立在原地。

        旷野中的风越来越大，她一动不动，任凭风将她吹的背微微佝偻。

        她第一次觉得后背的书包是个负担。

        又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来，维柔心中的希望在渐渐破灭。

        作为一朵柔弱的玫瑰，她是没有办法在风沙中存活的，她以为她的生命会止于未来这场风暴，但她遇到了李雪。

        李雪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当时她开车从维柔面前驶过，车里放着重金属音乐，旷野之中的景致单调，所以在她瞥到车窗外矗立的女孩时，她立即关掉音乐。

        车倒退半米，车门“轰”的被她拉开。她额前那缕刘海被风吹的平直。

        “我的天，”她不可置信，“就你一个人么？”

        “我二十年前就没再见过这种自由行为，现在这帮熊孩子真是无限刷新我的认知。”即便维柔已经坐进了车中，李雪还是滔滔不绝，“基地就该为你们这种小孩再建一部律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车顶的照明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洒在有限的空间里，让人十分心安，哪怕车窗时不时发出沙石撞击声。

        李雪一个人说的无趣，于是从斜上方的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后座沉默的维柔。

        此刻这个女孩儿微微偏头，在打量窗外的沙尘，从这个角度看，她脸颊线条流畅，漆黑的眼里晕着些淡淡的雾气。柔弱，让人怜悯。是少见的美人。

        这样的小孩独自出现在野外，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或许还是个即将变成丧尸的怪物。

        李雪笑了笑，并不在意地问她：“小孩，你在想什么？”

        维柔将视线收回，看向驾驶座的女人，她皮肤雪白，有一头深黑色的波浪长发，左耳耳朵上戴着一条长长的耳链，是一条顺着耳廓挂住的鱼。

        “我在想，我应该怎么获得一张华中地区的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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