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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语迷翻教醉浅


林择善赶紧上前来,“陛下您不是才睡下吗,怎么又起来了?”

        “听见外头倒了东西,睡不着了。”凰玖道,她抱着双臂走到那小太监跟前,“你把宫灯打翻的?”

        那小太监浑身都得像筛糠,又开始磕头,“陛下恕罪,奴才罪该万死!”

        凰玖点了点头,“的确该死,朕好容易睡个安稳觉,就被你搅和了。”

        林择善忙道:“陛下息怒,您先回去,奴才这就发落了他,保证悄默声地,不再吵着您。”

        凰玖摆摆手,又问那小太监道:“有名字吗?”

        小太监答道:“回陛下,奴才贱名黄纶。”

        “之前偷懒挨了朕一茶杯的是你,今日打翻了宫灯的又是你。这样毛手毛脚的还敢来御前伺候,朕看你是成心跟朕过不去了。”

        黄纶叩首答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回陛下,奴才并非一直干活邋遢懈怠,实在是……近日家中来信,说奴才兄长得了疟疾,躺在床上水米不沾牙整整三日。奴才家里就剩下兄长一个男丁了,若是兄长熬不过这一关去,奴才一家也就搭进去了!”他越说越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凰玖看了一眼林择善,后者并没有过多表示。“既是你家中艰难,你更该好好在宫里当差,这样顾三不顾四的,连自己的饭碗也要砸了。”

        “陛下,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以后当差一定加一万个小心,求陛下开恩,千万不要将奴才发落出去!”黄纶磕头磕得如鸡啄米一样。凰玖皱了皱眉,“别磕了,听得朕都替你疼。抬起头来。”

        黄纶依言抬起头来,好家伙,这颗脑门前天挨了一只杯子,今天又磕了有近百个头,如今的模样真应了那四个字,惨不忍睹。凰玖一看就摆摆手,“得了,你还是低着头吧。这幅模样,在御前伺候的确有侮庙堂,去尚衣监当差吧,十天半个月的别在朕眼前晃悠。”

        林择善赶紧扒拉他一把,“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黄纶忙不迭地谢恩,凰玖又问:“你多大了?”

        “回陛下,奴才十六了。”

        凰玖点了点头,“你刚刚叫林大监干爹,今日朕作主,给你名字前面加个姓。当了大监的儿子,以后就领二品内侍的俸禄吧。”

        “谢陛下隆恩,谢大监提拔!”黄纶赶紧又磕了两个头,然后乖觉地拿袖子把地上的血印擦干净,“奴才这就滚下去,不脏了陛下的眼!”黄纶头也不抬地绕到后面去,林择善道:“陛下,时候不早了,奴才服侍您安寝吧。”

        “好,这天气热得朕睡不着,你陪朕聊会天。”

        进到殿中,林择善带上了殿门,“陛下对奴才们都这么好的吗?”

        凰玖一笑,“你干儿子的醋你也吃啊?”

        林择善上前一把搂她在怀,“当然,我可是醋缸子醋瓮,陛下赏我点甜头我就不醋了。”他一边说着轻佻的话,一边大胆地凑近凰玖的双唇,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了。凰玖任由他搂着,更任由他撬开自己的牙关,吮吸自己的舌尖。末了,凰玖调侃道:“喝了这么些天的药汤子,朕嘴里可尽是人间疾苦。”

        林择善答道:“汤药之苦,奴才不能替陛下分担;可人世之苦,奴才巴不得都替陛下咽下。”

        太兴九年间,委佗自己安排了一天出宫,却不肯说是去哪。一路上,她与林择善同乘于鸾舆之中,林择善百般地说她这样微服出宫危险云云,她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了事。终于,车舆停下,委佗一打帘子便跳下车来。林择善赶紧跟着下来,霎时愣在了原处。此间荒凉破败,是睢阳南郊一处不起眼的庄子。林择善不是惊诧于这里的民生凋敝,这里正是他老母的住处!

        委佗回眸一笑,“怎么,不认识这了?”

        林择善有些慌乱,“殿下,您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的?”

        委佗拉起他的手,“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我当然得把你的底细摸清楚,摸着摸着就摸出这了。你我相识一场,走,带我去见见你的母亲兄弟。”

        林择善无奈地摇头,却拉不住她,“殿下阿,这种地方,不是您该来的。”两人径直走进一个篱笆已经东倒西歪,门户缺漏多处的小院,刚一进来,一颗石砾便照着委佗眼前飞了过来。幸好林择善抢先一步挡在她跟前,否则直接就打中在她眉心了,原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拿着弹弓在院里打麻雀。

        “獾郎!住手!”林择善厉声喝道。

        这孩子一见是他,立即绽出了极明媚的笑容,扔了弹弓就扑了过来,“哥!哥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娘跟我说你还得有几天才能回家的。哥,我现在会认芋头了,昨天挖了好几个,还放着没吃呢!你快进屋,我去给你煮!”

        林择善抬手替他抹去脸上粘的土,拉着他到委佗面前,“你的弹弓差点打着了主子,还不快过来给殿下请罪!”

        这孩子知道林择善如今是跟着公主殿下,这位年轻的殿下便是他们一家的主子,也是他们一家的恩公。孩子虽不知礼节,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殿下恕罪,獾郎不是故意的。”

        见到这样纯朴可爱的孩子,委佗又怎会怪罪,和颜悦色地拉他起来,“没事,到底没伤着。不用叫我殿下,你哥与我是好友,你只当我做姐姐就是了。”

        獾郎站起来抹了抹额头,用力地答一声:“嗯。”

        林择善一扒拉他的脑袋,“殿下客气,你怎么还敢答应。娘醒着呢吗?”

        獾郎嘻嘻一笑,“醒着呢。”而后扯着嗓子便往屋里喊:“娘!哥回家了!”拉着林择善,边跑便跳着往屋里去。

        委佗进到屋里来,便见一村妇坐在炕头上,手上忙着缝补衣裳。林母一见这么光华璀璨的一个姑娘进来,登时便猜了个大概,赶紧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从炕上下来。林择善先是个母亲磕了头,然后才引荐,“这位便是我的主子,公主殿下。”委佗笑着拱手,“晚辈拜见伯母。”她不由得感慨平贫民妇人与贵族嫔妃的差别,林母不到四十岁,可看着比她祖母太后还要衰老。难怪,天下女人,都希望能跻身阙城之中。

        林母可给折煞坏了,连忙就要磕头还礼,被委佗给拉住了。林母赶紧把她让到炕上坐下,说着许多感念殿下恩情的话。委佗调侃道:“我这身边办事离不开择善,择善如今不能时常在您膝前尽孝,倒是怪我呢。”

        林母忙道:“哎呦,殿下这话可太折煞我们了,殿下对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殿下能看着择善有用处,那是他的福气呢。当初他为了养活老身和幼弟,净身入宫,妾身便是一万个舍不得,谁不知道一朝为奴终身下贱呢?老天有眼,择善遇着您这么个活菩萨似的慈悲主子,我们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得偿还殿下的恩情。”说着说着,林母便已泣不成声。

        委佗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伯母,不必说这么重的话,我与择善投缘,不过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今日冒昧叨扰,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向伯母提呢。”

        “殿下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委佗笑着看向獾郎,“我看獾郎这孩子根骨不错,我有意安排他进建章营的童子队训练,日后做惊羽卫、御前侍卫,伯母以为如何?”

        林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喜出望外道:“多谢殿下有心替他着想,这哪里有不答应的理呢?”

        委佗又道:“进了建章营就是国家的兵丁了,是要吃苦,要流血的,您舍得的了?”

        “比起贫困之苦,这又算得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报效国家,若为了尽孝道而一辈子困在我这老妇身边,不更耽误了他?”林母答道,“殿下看,有用的上他的地方尽管使唤。”

        委佗之前没料到这妇人眼界倒不窄,这么识大体,倒叫委佗忍不住再帮帮她了。既然说好了要送獾郎入建章营,委佗便给他指了个名字:林道敬,择善成人,道敬以仕。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林母一介妇人也是无聊,委佗便安排她住在蕊珠殿中原先是林择善的那件庑房里。

        回程的路上,委佗跟林择善玩笑道:“你兄弟乳名叫獾郎,那你以前叫什么?”

        林择善有些不好意思,民间为了孩子好养活,总是怎么难听怎么取名,“父母唤奴才做罴郎。”

        委佗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诗云赤豹黄罴,罴九一类凶兽可是莽壮异常啊。林伯大约没料到你如今出落的斯文书生模样吧?”

        “殿下。别取笑奴才了。”

        说笑间就回到了蕊珠殿,映枫服侍着委佗更衣已毕,便换林择善来上夜。委佗招招手示意他上前,坐在榻边俏皮地晃着腿,笑盈盈地道:“择善,今天这一出,你可该怎么谢我呢?”

        林择善撤后半步跪下道:“殿下的恩典,奴才竭尽犬马之劳以报。”

        委佗轻快地跳起来,走到他跟前扶起他来,“谢殿下就算了,若是谢谢我,那我还是很受用的。”见林择善不解,她又道:“我叫你择善,你该叫我什么?”

        林择善有些犹豫地道:“……委佗?”

        “嗯,这就对了。”委佗笑着一扬精巧的下巴。林择善忽然探出双臂抱住了她,低低地道:“谢谢你,委佗。”委佗不仅没躲,也伸手搭在了他略显单薄的后背上,两人相拥默默片刻。她要努力让自己的羽翼丰满起来,以庇护她身边每一个贴心的人。

        太兴十二年,委佗结识山岁承之后,林择善清醒地看殿下对山先生和对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心态。他当然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奴才,还是个阉人,哪里能奢求公主殿下跟他比翼连枝长厢厮守呢?殿下对他已经是分外的恩遇照顾了,他不能再有丝毫的不满。林择善自以为把情绪掩饰得很好,然而委佗还是注意到了他时常神情恍惚的表现。有一天,委佗就问起来了。

        “择善。”

        林择善赶忙回神,“啊?殿下有何吩咐。”

        委佗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林择善立即打哈哈,“奴才该打,走神来着。”

        委佗盖上锦盒的盖子,递到林择善手里,吩咐道:“着人把这个送给山先生。”

        “诺。”林择善接了,便转身去办差了,他眸底呈现的片刻暗淡,委佗全都看在眼里。出了殿门,林择善便难以自禁地打开了锦盒,其中是一副蓝田玉的禁步:玉佩上镂的是荷花莲藕的图案,其下坠的是水晶珠串,苍松色的编绳串起玉石,打了一个同心结。并蒂和美,玲珑同心。林择善稍稍皱皱眉,啪地扣上了锦盒。殿下是毫不掩饰地爱慕着山先生,山岁承也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殿下能得一位交心之人作为归宿,他该为殿下高兴才对,可是怎么就觉得心里这么膈应的慌呢?果然人心不足,得陇望蜀,殿下对自己好一点,就希望殿下能只对自己好。

        之后在南书房行走,林择善便瞧见那幅禁步挂在了山岁承腰间,玉润典雅,沉稳庄重,的确跟他的气质浑然天成。殿下在山先生身上,费的心思可不止一点,林择善如是想到。

        又过了一段时日,委佗突然传了一席分外丰盛的晚膳,还叫林择善屏退众人关了殿门。她拉着林择善坐下,而后从背后出了一顶束髻冠,端到了林择善面前。

        款式是士子晏居的便装发冠,玄色锦缎作底,上面绣着滚银边的海水江崖纹。林择善困惑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委佗的神色里充满期待,“我扎的,怎么样,手艺不错吧?来,戴上给我瞧瞧。”说着,她就伸手来摘林择善原本戴着的宦者冠。

        林择善稍稍拦了她一把,“殿下,给,给我的?”

        委佗点了点头,“是啊。你今天不是过生辰吗?我自作主张给你办个加冠之礼。”

        她这两句话落到林择善耳中,仿佛烟花于耳畔绽放,原来殿下对他的生辰这么上心。林择善有些恍惚,于是乎由着委佗解下他原先的系带,戴上新的发冠,再系上软缎的带子。也不知是锦缎的缘故,还是殿下手指的触碰,两颊上清凉丝滑的感受仿佛直接沁入心头。林择善兀地握住了委佗的手,靠在自己脸颊旁边,轻声道:“谢谢。”

        “这段时间我总瞧你郁郁寡欢,好像胸口填满了块垒无处发泄一样。我也不知道你这么消沉是因为什么,如果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叫你不舒服的事的话,我向你赔个礼,就过去了,好不好?”

        林择善轻叹一声,“不,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殿下,您以后,还是别对我这样的奴才太好了。”

        委佗抬手示意他噤声,“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没把你当奴才看。择善,你是我最亲近的心腹,我爱重你,信任你,我希望你也一样能信任我。以后有什么事情就跟我直说,相信我,我一定能保护你的,好吗?”

        “我自然是信赖仰仗殿下的,只是,”林择善答道,“唉,说来也难以启齿,我不太舒坦,是因为山先生。”

        “啊?山岁承?”这个答案倒是让委佗意外,“他怎么招惹你了?”山岁承最是好性儿不过的,他还能膈应着别人?

        林择善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山先生没有怎样。就是,殿下真是实心实意地对他好,我每每看见殿下与他,一副琴瑟在御的情形……”

        说到这委佗便明白了,原来是醋劲儿,“择善,你也太杞人忧天了。且不论山岁承与我能不能琴瑟在御,即便他真做了驸马,我还能赶你走吗?俗话说衣要新人要旧,你可是我身边最贴心的旧人了,只要你不变心,我这么可能抛弃你呢?”

        “殿下,我这一生得遇殿下,必定誓死追随,何敢背主?”

        委佗莞尔,“这不就得了?以后可别给自己添堵了。”

        今年风调雨顺,收成极佳,睢阳的皇仓各地的官仓都穰穰满仓。岁稔年丰,皇帝龙心大悦,遂携宫中嫔妃皇子同往甘泉行宫驻跸十日。委佗自从上南书房跟薛轼读书,几年间焚膏继晷,恨不得磨穿铁砚,好容易出京一回,她趁着这个机会也是好好喘一口气。公主的寝殿距帝妃所居殿宇稍远,委佗也随性惬意了许多。

        是夜,屏退了守在流盈殿外的宫女侍从,林择善只身步入殿中,回身搭上了门闩。殿内萦纡着雾霭,水汽伴随着焚烧的椒兰蒸腾而起,充斥着整个大殿,一缕缕暗香,更是勾着林择善的心,绕到那屏风后面。他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擅入,反而大有以身试法的架势,徐徐行至中堂。

        白天他二人小吵了一架,委佗一下午都没给他好脸色,说话总是带着股辛辣味。吵架的缘由是什么呢?说真的,林择善有点记不起来了。

        宝瓮温泉浇腻玉,那女子倚在莲花泉边,万千青丝以两支金钗束起,露出一道香肩以及优雅的鹅颈。委佗在淙淙的水声之中听出来人的脚步,回头一瞥,若忽视她目光里的寒意,这一幕本应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回眸。她见来人端正着一身玄色的圆领袍,衣冠整洁,噙着极谦和的笑容,做出了极逾矩的行为。林择善也不施礼,行云流水般走到池畔,离委佗不远处,伸手探入池水中。

        “你来干什么?”委佗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未加阻止,此时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林择善抽回手,同时还掠起一片花瓣,放到鼻尖嗅了嗅,笑道:“奴才来服侍殿下沐浴。”有他那幅俊秀的面庞,即便是做出这样轻浮的举动,挂着这样下流的笑意,也不令人反感。

        两人均是知根知底,见过彼此面具之下的真实面目,因而独处时不必再做出温婉贤淑、谦卑老实的模样。勾唇一笑,委佗也不理会他,往自己肩上撩着热水,“随你。不嫌热,就留下。”

        闻言,林择善又往她身边凑了凑,低低地说道:“有幸略瞧一瞧殿下玉体,奴才即刻死了都行,哪里在乎热不热呢?”他拿谄媚的话来哄自家殿下,虽然很是冒昧,但他自恃能够把握住火候,不会火上浇油。

        委佗阖了双眼,哂笑道:“本宫还嫌你那身衣服脏,去把外褂脱了吧。”

        林择善愣了愣,片刻后反问道:“殿下,您吩咐奴才做什么?”言语中,惊喜之情显露无疑。

        “你不是说来服侍本宫吗?仔细你带的风尘脏了这汤泉。”语气虽是万般的嫌弃,然而其意昭昭。林择善连忙解了外袍,挂在一旁,只着中衣走到了她身边。

        “近前来伺候。”委佗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林择善跪在她身后,伸手就要碰到她的身子。委佗却忽然地一躲,责备道:“在水里暖暖手,也不怕凉着本宫。”

        林择善笑意更甚,“奴才见了殿下,打心眼里往外都是滚烫的,殿下这样说,是真叫奴才心寒呢。”他还是依言洗濯了双手,搭上了那双削肩,指间用力按揉起来,口中悠悠道:“委委佗佗,如山如河,殿下香培玉琢,当真是雍容自得。”

        委佗打断他的献媚,佯怒道:“再要聒噪,就给本宫滚出去。”

        “殿下恕罪,奴才再不多嘴了,奴才还想多服侍您会。殿下,息怒。”林择善赶忙好言哄她,语调阴沉而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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