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35章

早晨的阳光透窗而入，轻轻洒落在一地的书籍与卷轴上。

        斜靠在行李箱上的纳特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苍鳞壁画，忽然有种彷佛置身水底的错觉。

        立刻甩了甩头，瞧见身边有一卷展开到一半的卷轴，他不由得苦笑，看来自己又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走到窗边，掬起水盆里的冷水随意抹了抹脸，法师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东西，继续研究几天以来的新发现。

        在过去，当人类还很稀少，且尚未建立任何国家的时代，曾经有个魔法文明昌盛的种族存在。他们用当时的通用语留下了许多书籍与记载，其中提及的法术更是一个比一个精致复杂，往往光研究一个法术就穷尽数名学者毕生的精力。

        大概是有心人士特意保存的关系，起司特魔法学院里收藏着大量的古书，上头的文字被学院称为上古高等通用语，而对于这些文字的听、说、读、写，也是每一个起司特魔法学院生必修的课程，虽然能学好的实在没几个人。

        因为父亲的关系，纳特从小就常接触各种古书，对上古通用语也从最初的好奇变成积极学习，父子俩常常人手一本在书房里待上一整天，让母亲看了只能边笑边摇头。

        到了学生时代，纳特依然会不时跑去图书馆翻阅古书，他的古文成绩也一直很优秀，每次考前还能帮好友恶补。

        再次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壁画，纳特轻声念起上头的文句。

        「昔久之时，约定之日；苍鳞，夺吾之心者，唤吾之名者。若时光之河倒流，生命沙漏反转，汝之身，汝之心，汝之灵魂，吾将紧握，永不放开。」

        狂放的字迹给人一种寂寞、悲伤的感觉，纳特沉默一会，低头翻开一本原本就摆放在房间内的书籍，再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上古通用语字典。

        比起精灵语，魔族的语言，不知道是不是长久封闭的关系，与上古通用语的相似度非常高，几乎完全一样。

        没想到自己到异国任职，不但人身安全有君王保障，也不用担心语言问题，这样算是好事吗？

        忆起自己先前的遭遇，以及某个应该是一国之君，却老是不知道在干麻的交换学生，法师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真的算是好事吗？

        有些烦躁地阖上书页，一阵微弱的哔哔叫声随即传进耳里。

        随手将书放在桌上，纳特走到长椅旁，捡起掉在地上的毯子抖了抖，温柔地盖在蜷缩成一团的元素鹦鹉身上。

        「夏佐，你还好吗？」

        「呜……」动了动，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伸手轻抚元素生物的背，纳特忽然有种无力感。

        本来刚来的第一天还好好的，到了第二天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原来元素生物也会水土不服。

        说到水土不服，纳特闭上眼，清晰地感受到周遭活跃的元素气息，它们在大气里翻滚、推挤着，对法术的反应说不定会比在起司特地区更为强烈，难怪夏佐会感到压力。

        想想自己这个特别顾问身负创立法师团的重要任务，目前最重要的，应该是先去了解何谓魔族国度的「魔法」，再从中衡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声轰然巨响猛地打断了法师的思绪，强烈的冲击震碎了脆弱的窗扇，他赶紧将虚弱的元素生物护进怀里。

        庆幸没有碎片扎到自己身上，纳特自残缺的窗口往外看，陌生的庭园里一片狼籍，熊熊火焰正不断从对面建筑里往外窜烧。

        轻轻放下怀中的元素鹦鹉，法师再度皱眉。想说自己人生地不熟，出房间也不知道走哪条路才能到对面，他索性一脚踏上残缺的窗框跳了出去。

        站在面目全非的庭园里，纳特这才看清楚灾情有多么严重。

        不少青翠的奇花异草被爆炸掀起的暴风连根拔起，有些还着了火，对面的建筑更是凄惨，不但火焰继续延烧，还倒了一面墙。

        挥手打散火元素，将庭园里的火灭掉，刚到任的特别顾问脸色凝重地迈开脚步，如果他的判断没错，某人大概就在前面金焰窜烧的地方。

        大清早的就拆房子，还火烧王宫，纳特不自觉开始同情起那些魔族的文武百官。

        「陛…陛下，饶命啊！」

        前方传来一声惨叫，一名魔族工匠连滚带爬地逃出火场，看到人类法师时不禁愣了一下。

        后方一股热浪袭来，转头发现是颗金色的火球，他吓得瘫倒在地上，直想着自己死定了。

        见火球来势汹汹，纳特想都不想就张开了火元素结界，将自己与地上的工匠包围起来。

        魔族工匠睁着眼，看到金色火球并未如想象中的猛力撞上结界，而是在碰到的瞬间融合进去，一时金、橘火焰闪耀，最后火球消失，包围两人的结界整整大了一圈。

        「退下。」

        那名人类用着魔族语说道，声调很是好听，工匠蓦地想起了最近的传闻，说王找了一个人类法师做他的特别顾问。

        「大…大人……」他嗫嚅着，敬畏的模样让纳特有些哭笑不得。「最…最近，陛下的寝室在整修，因为要在三天内弄好，陛下交代我今天一早要继续赶工，可是我刚刚才一进去就…就……我什么都没做啊！」

        「放心，这绝不是汝的问题。」特别顾问温和地说道，在工匠感动的目光下一路走进了一团乱的魔王寝室。

        魔族之王沉着一张脸坐在床沿，炽热的金色火焰不断从他的身上冒出来。

        「厄德！」

        以为自己在作梦，他转过头，看见法师快步走来的身影，阴沉的脸色立刻被惊喜取代，金色的火焰也瞬间消散。

        「明明就叫别人整修房间，你在闹什么脾气？」纳特斥道，对方没有回答，只用亮晶晶的金红色眸子看着他。

        「厄德？」

        还是没有回应，不过魔王伸出了手，然后…紧紧抱住法师的腰，躺下，睡觉。

        几天以来一直面对臣子表里不一的嘴脸，晚上又做恶梦，他的心情早就不爽到了极点。

        一回国就失眠加上缺乏栗子滋润，要厄德不抓狂也难，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身边有着令自己安心的人在，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也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喂，放开！」

        好像有谁用力推了自己几下，不管。

        「厄德，给我起来！」

        不知道谁在拉自己的耳朵，胆子很大，不过没关系，暂时不跟他计较。

        「喂……」

        纳特又推又扯又拉又捏，做了不少会吓坏所有魔族的大不敬举动，但魔王依然不肯放开。

        想到之前的事还没跟他算账，纳特火大地想把人打醒，抡起的拳头却停在半空中。

        睡梦中的厄德带着幸福的表情（脸上还有淡淡的黑眼圈），偶尔蹭蹭身边的人，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看到他这样实在也打不下去，纳特吁了口气，握拳的手改而拉起焦黑残缺的被单替对方盖上，决定不跟睡觉的人一般见识，一切等他醒来再说。

        「那个…大人，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几个工匠怯怯地在寝室门口张望，心想不愧是特别顾问，一进来就平息了陛下的怒火。

        感受到他们的钦佩眼神，纳特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了下午，睡饱的厄德神清气爽地坐起，愉快的表情在看到法师的脸后立刻冻结。

        「汝知错？」

        「…………」怪了，纳特讲话的口气怎么跟老头子一样？

        厄德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对方竟然是在用自己的母语说话。

        「你会说魔族语？」非常惊奇。

        「那又如何？汝等的语言与吾所学……」

        「等等！」厄德抬手阻止对方发言。「现在很少人自称用『吾』，比较常用『我』，还有叫别人也不用『汝』，而是用『你』……纳特，你的魔族语到底是跟谁学的？」

        「古书。」法师面无表情地说。

        于是厄德花了一个下午替纳特上起现代魔族语言学，对于这个资质优秀，一点就通的学生，魔王陛下感到相当满意……不，应该是不满意到了极点！

        本来想说他不会说魔族语，到这个陌生国度就只能依靠自己，最好成天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然后自己再慢慢教会他魔族语的博大精深……现在好了，不但会讲，发音还比谁都标准好听，更可怕的是整个听、说、读、写能力都只比一般魔族差一点，而且以自己对纳特的了解，这种状况大概不到一个月就会消失。

        不由得感叹心上人太优秀好像不是好事，厄德目光复杂地望向法师，发现对方正一脸不悦地瞪着自己。

        「……纳特，你还在生气吗？」讨好地换回人类语。

        「你说呢？」

        「那个…如果一开始就讲清楚，你一定会觉得有压力，朕……」发现法师的眼神变得很诡异，厄德忽然觉得这样称呼自己乱别扭的，反正之前待起司特都没用，干脆以后完全不用省得切换麻烦。「我只是…不想要什么特别待遇，希望让能像一个普通的交换学生一样生活。」

        「你是魔族的王，这样随便抛下国家就跑到起司特，不觉得很自私吗？」纳特沉声说道。「而且以你的魔法能力与知识，应该没有再次学习的必要。」

        「有些事，就是要身为王的我不在才能解决。」厄德微瞇起眼。「这个国家封闭了太久，凭着前人留下的知识、制度，没有外在文化刺激，根本就不会有任何进步与突破……况且我这次去起司特，最大的收获并不是魔法。」

        「喔？是什么？」法师目光一动。

        「最大收获」如此发问，魔王板着脸，非常正经地开口。

        「爱与勇气。」

        「什么？」纳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我看完许多深奥的蔷薇类书籍的体悟。」

        「好吧，所以你真的有『学』到东西？」纳特一脸狐疑。

        「……有，当然有！」

        「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

        「因为学到的东西太多了，要想起来花了点时间。」厄德继续面不改色地说，纳特静静看着他一会，末了叹了口气。

        「算了，希望你真的有学到东西，也能对你的国家有所帮助。」纳特站起身，正要离开残破的寝室，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们这里有图书馆吗？」

        「有。」正在查看工匠进度的厄德有些讶异。「你要去？」

        见法师点了点头，魔族之王于是愉快地牵起他的手。

        「那，我带你去吧。」

        其实厄德已经不大记得王宫藏书的地方在哪，不过他从容不迫地召来侍卫，要他们护送自己与纳特过去。

        一路上法师一直想把手抽走，不过魔王抓得紧紧的，还很认真地表示这是为了他的安全。

        王宫的图书馆位在一个靠近后山的僻静角落，独栋的建筑外表看起来历尽沧桑，楼层间的野兽雕像在阳光下泛着灰白的光芒。

        命令侍卫们回到自己的岗位，厄德领着纳特走进大门，门框上雕刻的繁复图案随即闪过一阵红芒。

        瞬间感到自己进入了某种结界，法师有些不安地回过头，他的同行者则是微笑。

        「这栋图书馆从很久以前就在了，不过隔绝魔法的结界是几年前才设立的，毕竟没人希望图书室里失火或是淹水。」

        「嗯。」纳特再度迈开脚步，以厄德今天早上的发脾气方式，也难怪图书馆要加上这层保护。

        两人走过一条昏暗的长廊，自封死的窗缝透进了些微的阳光，纳特依稀看见墙上有着华丽的壁画，但其上又被大块大块的暗色污渍所覆盖。

        长廊的尽头是个圆形的小厅，正中央有张暗色的大桌，一名年迈的魔族学者站在桌前，正严肃地看着桌上展开的破碎卷轴。

        察觉君王与法师的到来，他抬起头，苍老的脸庞掠过一丝堪称惊讶的波动。

        「日安，陛下。」老者行了个礼，沙哑的声调在圆厅里回响着。

        「他是我的特别顾问，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在这里查阅资料，我要你给予他全面的协助。」厄德轻轻将法师往前推了一点。

        年迈的魔族学者蹙起眉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类。在他的心中，魔族一直是最优秀的种族，虽然不太想让一个人类接触先人的知识，但君王已下达了命令。

        三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正当厄德以为这位图书馆管理者有意见，想对他施压时，纳特开口了。

        「您好，智慧的守护者，我是纳特。」

        清晰而悦耳的话声响起，魔族学者狭长的眸底蓦地一亮，虽然这个人类的魔族语有些生硬，但却带着王公贵族所特有的优雅声调。

        「今后我会遵守这里的所有规定，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尽量说，我很乐意效劳。」

        「嗯。」老学者稍稍点了点头，最近的贵族说话都粗声粗气的，真该叫他们来听听这个人怎么讲话的。

        见这名图书馆管理者的态度明显好了些，厄德的神情也跟着好转。

        对于纳特这个特别顾问的出现，大部分的人民都抱持着疑惑，而贵族则是明显地表示轻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血与火焰之王还在的一天，凡是伤害他的人，都将被烈焰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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