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两眼直瞪着前方趾高气扬、金光闪闪的巨大生物，史恩皱了皱眉，心想龙的自大八成与体积成正比。

        「轻敌的废物。」金龙不屑地扫开绿龙的尸骸，嫌恶地甩了甩前爪上沾染的鲜血。

        「喂，牠是龙，你也是龙，这样对待同伴的尸体不好吧。」栗子副团长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你可别误会了，人类。」金色巨兽嗤笑。「像这种程度的杂碎，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牠骄傲地睥睨着对方，强健的长尾在身后悠闲地甩来甩去。「不过在后面指挥久了，偶尔也想运动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法术？尽量放，威力越大的越好。」

        「说放就放，你当我卖烟火的啊！」史恩毫不客气地白了对方一眼。「还有你又是谁？」

        「…………」金龙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如此无礼的人类牠还是第一次碰到，想想以自己尊贵的身分无须跟区区人类计较，牠高傲地再度开口。「吾名韦法，为卡伦诸龙之王。」

        法师打了一个哈欠，虽然这是过度疲累状况下的不可抗力反应，还是严重激怒了平时养尊处优的金龙王。

        「人类，如果你还想再多活一点时间，就放出你最强的法术！」前爪重重刨了一下地，韦法的眼神开始变得深沉而凶狠。

        「呃，我也想啊，只是魔力刚好都用光了。」史恩无奈地耸了耸肩。其实不只魔力，怀里的特级风元素水晶也都在刚才消耗掉了，情况实在是相当不妙。

        「是吗，本以为你能提供点乐趣，没想到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金龙的语气益发险恶起来。「没用的东西都得死。」

        眼前的巨兽猛地张口，颜色亮白、威力更胜其他龙的烈焰在咽喉里窜动着，看得栗子副团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诸般往事走马灯般自脑海闪过，史恩瞪着金龙，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绝望，不如说是不爽到了极点。

        今年我是招谁惹谁了，为何老是在复习人生遗憾啊？还没谈恋爱没关系，没收过巧克力也不算什么，只有…只有那个混账国王，就算死了也要请西尔特老师帮忙，一定要扁他！

        地面上的人类奔走、吶喊，天空中的巨兽翱翔、嘶吼，与龙的交战区如今已扩张至整个法师团阵地，到了这种地步，栗子团员们很难再维持整齐的阵型，混战的范围亦迅速扩大。

        法师团阵地后方，蓝龙所喷吐的闪电与巨型火球在中空对撞，强大的元素震荡沿着地面传了过来，让蜷缩在物资旁的暗黑独角兽不住惊惧地左右张望。

        一阵强风刮过，身上的栗色法师袍蓦地被卷走，他慌忙起身追赶，一路穿过了为了保护后方所架起的最后一道防御墙。

        低头叼起地上的法师袍，暗黑独角兽想起了袍子的主人，神情先是担忧、而后黯然。

        如果自己不这么怕龙，现在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一名风元素法师匆匆跑过奇兽身边，随即诧异地停下脚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暗黑独角兽闻言一阵紧张，以为这位伤痕累累的法师会叫自己上前与龙战斗。

        「这里现在很危险，你快点回后面去。」取过栗色袍重新替独角兽盖好，法师的语气虽急躁却不凶恶。「如果你想找副团长，他…他……」

        对风元素法师迟疑的语气感到疑惑，暗黑独角兽左右张望一会，很快就发现了那辆显眼的攻城车。

        风中飘来了熟悉的味道，但却被焦味与死亡的不祥气息覆盖，他不安地嘶鸣几声，瞧见一条硕大的金龙不断对着攻城车喷吐火焰，有人张起防御水壁，似乎要保护什么，但金龙也增强了火焰的强度，于是水壁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薄，最后蒸发殆尽。消失的水壁后赫然可见一名全身烧伤的法师，他挂在摇摇欲坠的攻城车上，低垂的脸看不见表情，脑后的金色辫子焦黑散乱，身上的防御斗篷亦因龙焰的摧残而破烂不堪。

        凝望的双眸倏地睁大，暗黑独角兽僵立在原地，为眼前所见震惊不已。

        「总之我们会尽全力帮他，你还是快点回后面去吧。」一旁风元素法师苦涩地说，伸手轻拍奇兽僵硬的身躯。甫一接触到线条优美的后颈，他忽然全身一震，四蹄一扬就如离弦的箭般飞奔而去。

        「等等，快回来！」

        不顾身后法师焦急的叫唤，暗黑独角兽努力奔驰起来，无视周遭的讶异目光，他奋力跃过一具龙族尸首，一直线地朝攻城车上的栗子副团长奔去。

        我还没…还没告诉他我的名字……

        虽然对龙的恐惧丝毫未减，但他更害怕那个温柔的法师会就此消失，眼角不自觉流下了泪水，暗黑独角兽再次加快速度，前方的金龙也再次张口。

        炽热的龙焰再度撞在防御水壁上，但这次法术的强度却弱了很多，才承受一次攻击就几乎消失。

        「怎么，已经不行了吗？」韦法愉地的吼着。如今周围的骷髅兵已被牠尽数碾碎，两只骨龙也被龙骑士团团包围，兀自缠斗不休。

        身上的烧伤因飞溅的水珠而刺痛着，史恩费力地眨了眨眼，怨恨地看着依然嚣张的金龙。本来以为先前的绿龙就够差劲了，没想到这个家伙更胜一筹，根本就沉醉在玩弄猎物的优越感里，如果先前被牠一击宰掉那也就算了，偏偏……

        强忍疼痛的低下头，史恩看向地面上的好友。为了挡住龙焰，亚蒙与其他团员不断地施放防御水壁，就算他一向擅长超量聚集，要同时守护自己与队员还是会吃不消的。

        「够了，亚蒙………」史恩嘶哑地说。

        奋力凝聚下一道水壁，水元素队长的耳鼻开始流出血来，但他完全不在意。

        「快停下来，你想死吗！」史恩声嘶力竭地朝着好友大吼。同样是法师，他知道这种状况代表着什么，再这样持续硬逼自身释放魔力可是会送命的。

        听见栗子副团长的声音，水元素队长的动作猛然一滞，尚未成型的水壁随即瓦解。

        「真是令人感动的友谊啊。」韦法发出了刺耳的笑声。「那么，为了表示敬意……」牠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吐出开战以来最强力的火焰。

        远远就感受到那股惊人的高温，史恩看着白炽的烈焰朝自己袭来，耳边似乎传来亚蒙的悲吼声，幸好他刚刚的法术失败，因为就算施展了也挡不住，很可能还会跟着陪葬。

        逼近的火焰既灿烂又炽热，一片亮白中，史恩的眼前忽然浮现了黯精灵的脸，而后他变成了暗黑独角兽，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直望着自己的澄净眼瞳。

        「真可惜，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名字呢……」

        就在火焰即将接触到法师的同时，他的周遭忽然无预警地亮起一道银光，其强度远胜龙焰，宛若星辰炸裂般吸引了战场上所有生灵的注意力。

        「那是……！」正以一手施放地元素护盾的法利耶不自觉停住身形，那种特殊的光芒他可是再熟悉也不过。记忆中只有自己唯一尊敬的老师才会施放，虽然对方已经过世，但却不见任何遗体或骨灰，对于这点自己一直感到疑惑。

        「就叫你不要看旁边！」眼见半精灵明显走神，萨克暴怒地举剑突刺。

        即使及时察觉还是慢了几秒，赤红的双手剑粉碎了元素护盾，法利耶的右肩登时爆起几朵血花。

        立刻后退以手按住伤处，半精灵皱起眉头，某种不寻常的疼痛与灼烧感正迅速地往下蔓延，持刀的右臂很快就变得反应迟缓、不听使唤。

        「告诉你一件事，被烈焰之心砍到的伤口可不比一般的烧伤，我想你的右手应该是暂时不能动了。」终于成功伤到对方，萨克看起来有些得意。「还要打吗？」

        迅速地扯下腰带捆住右肩，法利耶露出冷傲的笑容。「既然你这么多嘴，那我也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吧。」接过弯刀的左手俐落地翻转几下，优美、凌厉的动作带起更加完美锋利的月牙轨迹。

        「这么多年来，能让我用左手拿刀的，你是第一个。」

        闪着银光的结界承接了龙焰的全部攻击，其上所包含的元素开始互相拉扯、抵销、阻挡，将高热的火焰完全阻隔开来。

        狐疑地看着这层凭空出现的结界，金龙机警地四处张望，附近放眼望去都是人类，究竟会是谁？

        银色结界消失了，一道黑影正迅速往这边靠近，引起了韦法的注意力。

        一口气奔到摇摇欲坠的攻城车旁，暗黑独角兽四蹄踏定，他低鸣一声，周遭的野草立即波动起来，开始飞快地成长、伸展，化成藤蔓缠卷住歪斜的木造支架，暂时减缓了攻城车的崩毁危机。

        「喔？是黑色的独角兽啊。」韦法轻笑，相当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奇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这才感受到金龙巨硕的躯体所带来的压迫感，暗黑独角兽忍不住颤抖，这时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他抬起头，瞧见上方的法师正拼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身上的烧伤不断渗出血水，鲜红色的液体零零落落地飘洒着。

        「笨蛋，你出来干什么！」不顾自身的伤势，史恩焦急地喊着。

        暗黑独角兽没有回答，只是呆然的站着承接法师滴落的鲜血。

        他都如此拼命了，那我呢？我又做了什么？

        雪白的鬃毛在鲜血的沾染下逐渐变成了美丽的朱色，如湖水般沉静的眼眸剧烈动荡起来，清澈的色调迅速转变成了幽深的蓝紫。

        察觉暗黑独角兽的变化，金龙皱了皱眉，虽然经验告诉牠独角兽这种东西不具威胁性，但眼前的独角兽不但是黑色的，感觉还不大对劲。

        面对身前的金色巨兽，暗黑独角兽往前走了几步，原有的恐惧如今变得遥远而平淡，它依然存在，但现在主导一切的，是另一股前所未有的、更加强烈的情绪。

        对金龙所作所为的愤怒、对自身软弱怯懦的愤怒，他难以克制地仰天嘶鸣，四周的环境立刻骚动起来。

        附近的法师团人员停下动作，感到元素力在剧烈震荡着，有甚么东西要过来了。

        犹如浪涛一般，震荡一波波地往暗黑独角兽的方向汇集着，接着许多栖息在自然界中的元素生物逐一显出了身形，它们围绕在奇兽身边，对金龙展现出强烈的敌意。

        自上方瞧见这一幕，史恩愕然地看着一群水蓝色的元素鱼四处游动灭火，接着往上游到自己身边，柔缓地散发水元素力以压制火元素力造成的烧伤与痛楚。

        一头火红的元素狮朝金龙发出咆哮，率先冲了上去，一只湛蓝的元素鹰尾随其后，双翼一振就是无数雷电飙射而出。

        头一次面对复数元素生物，韦法凭着厚鳞硬挡雷电，灼热的狮爪却同时烧伤了牠的腹侧。牠愤怒地击杀元素狮，一脚踩毁一颗如红宝石般美丽的核心，那是元素生物的心脏。

        元素狮被消灭一事激怒了其他的元素生物，它们纷纷上前攻击，并向暗黑独角兽寻求指示。

        对这样的状况感到困惑，暗黑独角兽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身边一只褐黄色的元素鹿随即开口。

        「尊贵的沙兰，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沙兰？那不是我的名字。」暗黑独角兽纳闷地眨了眨眼。

        「这是我们对您一族的称呼，白独角兽则是斐亚。」元素鹿优雅地低头致意。「像这种既卑鄙又狂妄的龙，不但所作所为有辱龙族之名，亦不懂得感谢大自然的赐予，牠们只会自以为是的到处破坏，根本死不足惜。」

        看暗黑独角兽还是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模样，元素鹿偏过头。「看来您似乎才刚成年，也没有亲族同行的样子，那我稍微解释一下好了。斐亚是自然的守护者，喜欢照顾森林、亲近古树；而沙兰您则是制裁者，生命之神赋予您一族统驭元素的能力，期望能消灭所有的破坏者，进而维护自然界的平衡。」

        望向与众多元素生物缠斗的金龙，元素鹿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轻蔑。「卡伦诸龙已为祸此地多年，甚至还杀害了元素主姆安，简直罪不可恕，请沙兰给予制裁！」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抬头仰望被元素鱼包围的法师，暗黑独角兽的神情相当苦恼。

        「答案从一开始就在您的心里，或着说您本身的存在就是答案。」元素鹿温和地说，瞥见被元素生物包围的金龙想振翅逃离，牠不悦地猛力一跺，金龙脚下硬实的地面随即变成软黏的泥淖，有生命似的紧抓着巨兽不放。

        见独角兽缓缓朝这里走来，元素生物纷纷退开至一旁待命，顺便抢救同伴尚存的核心。

        再度站在金龙身前，暗黑独角兽静静的看着牠。

        这样的生物让自己恐惧了多年，原以为会就这样继续害怕下去，但却有人却教导了自己更重要的事。为了守护珍惜的东西，即使害怕也要面对，即使害怕也能勇敢，想起法师为守护自己而与龙奋战的身姿，暗黑独角兽心头一暖，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不想忘记。

        「可恶，我可是卡伦的龙王啊！」韦法在泥淖里挣扎着，狼狈的模样已不复先前的骄傲自满。「你们竟敢…竟敢……」

        如今金龙的身躯看起来异常渺小，奇兽沉静地看着牠，带点怜悯的眼神让韦法暴怒异常，长尾一甩就狠狠打击在对方身上。

        暗黑独角兽踉跄几步，没有倒下，歪头看着自己流血的前脚，他并不惊慌，或着该说是讶异，因为并没有想象中的痛。

        在上头看着他们的战斗，史恩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相当紧张，虽说独角兽看起来不像处于下风，但那只金龙有相当的年纪，感觉也很狡猾，希望不要有什么诡计才好。

        连番攻击都被暗黑独角兽躲开，韦法的长尾击向一旁的沙地，大片的沙尘随即朝对方罩下。

        一时反应不及被夺去了视力，暗黑独角兽听见周遭的元素生物发出警告，他则是毫无畏惧地开始往前冲。

        就算看不到，还是听得到前方那强烈的生命鼓动，暗黑独角兽跃了起来，额前闪着冷冽银光的长角狠狠贯穿了金龙的左胸。

        一瞬间彷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直到韦法的哀嚎打破寂静。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想反击对方的四肢不断抽搐，胸前的奇兽头一扭将角拔了出来，这个致命的打击加速了金龙的死亡，牠怨毒的以最后的力量将长尾甩向攻城车。

        仅存的木架部分完全被击碎，上头的栗子副团长掉了下来，暗黑独角兽见状赶忙奔了过去。

        老半天没有撞到硬物的感觉，史恩睁开眼，发现自己呈大字型躺平，还压在变成黯精灵的奇兽身上。

        「呃，你怎么会变成垫底的？有没有骨折还是哪里痛？」他干笑两声，想起身却又动不了，身上的烧伤再度渗出血来。

        轻轻抱起法师让他面对自己，黯精灵抚着对方烧伤的脸颊，满溢喜悦的眼眸闪着晶莹的泪光。

        「艾德里恩，我的名字是艾德里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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