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伤

月嫣一只脚还半停在空中，呆滞了半瞬，荆为亦已经迈过两步走至她的身边微微侧身说道：“姜大夫？走吧。”

        月嫣只得将木然的表情瞬间转换为一个浅笑，对着荆为亦点头应道：“那就一起走吧。”

        疏星朗月的夜空显得格外静谧，夏日晚风轻轻吹拂着两人的裙畔衣角，往客栈去的长街只偶尔有一两个脚步匆匆的夜归人。

        起先两人都未曾开口，只有踩在青石板上的有规律的脚步声，在这份宁静中月嫣竟久违的又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略低着头，瞧见的只是脚下两个人同步的皂靴。月嫣不禁想到，自己竟会和小侯爷有再相见的时候，竟还会有如此相处的时刻。

        上一世，两人是有缘成婚却无份相见，这一世，恐怕又是有缘相见却不会再有结为夫妻的份。

        月嫣正如此想着，耳边就低低传来清朗的一句：“姜大夫？”

        她忙抬起头，懵懵地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身旁之人已站在福客来客栈的台阶上，而自己还抬着脚欲往前走呢。

        月嫣有些不好意思地哦哦了两声，然后转过身赶忙随着荆为亦一道走进客栈明亮的大堂中。

        杨掌柜正和梁顺一起收拾最后几桌客人的碗筷，瞥见有人走进客栈，还以为又来客人了，直起腰爽亮问道：“客人是打尖还是……”

        待看清左边一人是姜大夫时，她又立即转而笑问道：“姜大夫，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晚？哟，这位是……”

        “这是我，我的一位朋友，今日正想寻个客栈住，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杨掌柜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荆为亦的行头，便知他定是个富家子弟，立即放下手里的活，笑着迎上来道：“客官来得巧，正好还剩下一间上等房。”

        荆为亦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道：“好，还劳烦掌柜的烧些热水送上来。”说罢，便和月嫣一前一后走上楼梯。

        “客官上楼左手边第二间！”杨掌柜喜笑颜开地应声后扭身往后院烧水去了。

        走至二楼左边第二间，月嫣停下脚步朝着荆为亦的方向道：“如此，小侯爷便早些歇下罢。”

        待见到眼前之人轻嗯了一声之后，月嫣也转过身接着往里走，然后推开客栈的房门。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月嫣按照往日的时辰起床，收拾好就往本草堂走去。她在二楼及大堂都没碰见小侯爷，也不知他是还未起还是早就走了。

        到了医馆，荣大夫瞧见她来，便问道：“听李大夫说，你昨日自告奋勇去给常青他娘治病，看的可怎样？”许是刚刚翻动了几下笸箩礼的药材，她额头有一层薄汗，又轻蹙着眉，显得好似格外担心月嫣昨日这一举动。

        月嫣也知道自己昨日走之前应该问过荣大夫的意见，毕竟自己是医馆的伙计，这样冒冒失地就去给别人治病，无事还好，若是有事那荣大夫定也拖不了干系。

        她走进医馆大堂，对着荣大夫郑重作了一揖，然后略带歉意地说道：“荣大夫，昨日是我考虑不周，没在走之前跟您说一声。”

        顿了顿又补充道：“昨日我给常青阿娘号过脉，又瞧了舌苔等，先配了山甲片、皂角刺以溃痈排毒，之后酌加丹皮、山栀等凉血化瘀止血，想着再常规服用千金苇茎汤合如金解毒散。”

        荣大夫听完她说的这几张药方，低头站在堂内略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月嫣道：“这几味药听起来倒是都能对症，只是之前肺痈一症多只是服用千金苇茎汤，我还从不知晓需得先排毒止血。”

        月嫣笑着解释道：“若是肺痈初期只需服用这汤，但若是错过最佳治疗时期而至肺叶生疮，肉败血腐，这时若是只服用千金苇茎汤便毫无疗效。”

        荣大夫昨日后来也听李大夫讲述了一遍，知道月嫣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便不再细问只道：“若你有几分把握，倒是值得一试，反正往日肺痈病者若是已到了咯吐浓血痰的地步，也只能准备后事了。”说罢又走到帐台处翻开昨日未对完的账簿。

        月嫣也照旧走到医馆侧间去，接着将那屋内成堆的药材一一分类捡好。

        如此几日，月嫣的生活和从前在医馆干活时没什么区别。

        这日午后，日头毒辣，闷热无风，也没人赶在这个时辰出门来医馆看病抓药，大堂里只有几个伙计们无精打采地聚在一处玩叶子牌。

        因大家都舍不得钱，于是就一致同意输的人只在脸上贴个纸条便好。

        荆为亦及常青两人从院子里走至大堂门边，入眼瞧见的便是月嫣贴了七八张白条的脸，以及她幸灾乐祸地将一节纸条狠狠拍在路明的额头上，力气之大险些害得他跌下凳去。

        正当她笑得花枝乱颤时，一个偏头便看见了静静站在门外边的略有些怔愣的两人。

        月嫣一个激灵，慌忙从凳子上滑下来，朝着两人做出一个尴尬且违心的笑容。其余几人这才瞧见有人来了，便都从矮桌边站起来。

        “常青，岳嬷嬷这些日子吃过药后可还好？”方才他们闲聊时还正说起常青娘的病，月嫣当时只让常青抓了五日的药，让他吃完后再来找自己重新换副药方。

        正巧，今日常青就来了。只是，月嫣瞧着他身旁之人，怎么这几日他竟还未走？不过自己早出晚归也从未在福客来客栈见过他了。

        常青今日来再也不是往常来医馆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本就生得高壮，倒没有满脸横肉，而是有些憨傻模样。

        他嘿嘿一笑挠着头道：“我娘她自那日吃过姜大夫的药后就好多了，呕吐的时候少了，每日进的饭也多了。”

        围着桌子站的几人听了这话，都纷纷坏笑对着月嫣揶揄着叫她“姜大夫”。月嫣微红着脸不理这群皮惯了的，扭脸朝还站在门外的那两人道：“快进来吧，外头热。”

        然后又赶紧在一旁的矮桌上摊开纸墨，将这回常青他娘要吃的化瘀止血的方子一笔一划写下来，待墨迹稍干了便递给路明，示意他去抓药。

        常青及荆为亦走进来，围在大堂中打叶子牌的几人也都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不愿让客人瞧见自己不务正业的样子。

        荆为亦走至月嫣面前，她正将桌上的叶子牌一一收起来码好，抬眼看见来人，她礼貌寒暄道：“小侯爷。”

        荆为亦还没答话，倒是一旁的常青有些猴急地搬过来一张凳子放在他身后：“小侯爷，您先坐着吧。”

        月嫣瞧见常青的这番举动心中微微觉得奇怪，那日在常青家中也不见他对荆为亦竟如此讨好啊，怎得今日像是他的狗腿子一般。

        还没思索出常青今日为何这样反常，常青又对月嫣道：“姜大夫，今日除了给我娘换药方之外，您还得看看小侯爷。”

        月嫣闻言又将目光落向面前坐的端正的荆为亦，瞧他还是面色红润，气定神闲的样子哪里像是生病了。

        但也照例询问道：“小侯爷，可是哪里觉得不适？”

        “小侯爷这腿啊，老毛病了，这回许是前几日赶来时骑马太快，好似又犯病了。”

        腿？月嫣望向他的双腿。

        “只是今日咱们医馆中的大夫都外出未回，要不你们且再等一会，让李大夫回来给您瞧瞧？”

        “姜大夫，您瞧不是一样的，方才在家时小侯爷他实在是疼得不行，我这才和他一道来找您呢。”与一脸淡定的荆为亦相比，旁边的常青倒是急得像是生了病的那个。

        月嫣拧着眉毛，左右为难。自己尚还不是本草堂的大夫，但这样三番两次的给别人看病，怕是……

        抓好药的路明此时正走过来，听见谈话再瞧月嫣的脸色，知道她担心什么便道：“你就暂时先帮他们瞧一瞧，等李大夫回来了，再请他确认一遍不就得了？省的人家大老远白跑一趟。”

        听见路明说的话，月嫣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法子了，便点头道：“那好吧。”

        她在荆为亦面前蹲下身去想仔细瞧一瞧，荆为亦也轻轻撩开衣袍，露出内里白绸中衣。“小侯爷是膝盖疼痛？”月嫣仰头问道。

        “正是。”

        “那烦请将露出膝盖，我才能看得仔细。”

        荆为亦闻言便欲弯腰，常青见状急忙蹲下身，帮忙露出双膝。

        月嫣凑近一瞧，只见他双腿膝盖附近皆是红肿一片，她伸出手轻轻按压问道：“是怎样的疼？”

        “刺痛。”

        月嫣又示意他伸出右手，将三指搭在他脉上，又瞧了一遍他的舌苔。“小侯爷除了关节红肿，有刺痛感外还有什么别的症状？”

        “平日里若是久站定会难受，或有些目眩耳鸣，腰酸腿软之症。”荆为亦认真答道，倒瞧不出一丝难受的感觉。

        月嫣听他说完，沉思半晌便答道：“脉弦紧，舌苔薄，怕是因气血瘀阻所致的关节肿痛。”

        “那就请姜大夫快些开药吧。”常青急急插道：“也好能让小侯爷早点缓解疼痛。”

        “除了吃药，”月嫣顿了一顿补充道：“得以针刺肝俞、肾俞、足三里、三阴交和手三里穴。每日一次，十日为一个疗程。”

        “如此便有劳姜大夫了。”荆为亦淡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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