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5章

当晚，前去调查的番役神情恍惚地回来了。

        众人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等半晌却始终没见他开口，不禁催促道：“你快说啊！可急死我们了！”

        他沉默良久，沉重地说：“我觉得……督主他……很不对劲。”

        六个时辰前。

        林之垣听到敲门声，正在提笔的手顿住。

        他本想让人进来，又想起什么，搁笔前去开门——果不其然，今日来的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青栀眼疾手快地抵住门，笑着举起手中的食盒：“我又来给你送饭啦！”

        他面无表情道：“下次你不必来了。”

        “那可不行，他们都没空给你送饭，只有我有空。我不来送，你不就只能饿着肚子了吗？”

        对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头疼不已，他只好改口道：“把东西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她只当没听到，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一一摆放好。

        他视线一扫，皱起眉头：“为何有两副碗筷？”

        “因为……”她拉开椅子坐下，仰头冲他笑，“我也要吃啊！”

        这是个大胆的尝试，成与不成，就看他生不生气了。

        青栀心里没底，只得不断安慰自己，反正没人看到，就算出丑也不怕。

        回答她的是林之垣沉默坐下的动作。

        她霎时扬起更大的笑容，手下不停地给他夹菜。

        屋内气氛异常融洽，屋外偷窥的番役眼睛快要瞪出来。

        他们督主竟和丫鬟同桌吃饭！这这这简直前所未闻啊！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会信！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东厂里的人都不信。

        他们纷纷朝他啐了一口：“呸！你唬谁呢？！撒谎也不能这么撒，当我们三岁小儿好骗啊？”

        “对啊！你要老实说你没去打探消息，中途偷懒去了，我们顶多打你一顿。你编瞎话骗我们，我们可就不止打你一顿了啊。”

        众人摩拳擦掌，逼近番役。

        眼看着这些石头大的拳头就要落下，番役连忙大喊：“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听我接着说！”

        饭毕，青栀一边收拾，一边询问：“晌午想吃什么？我回去让潘叔做。”林府的厨子姓潘。

        “都可以。”

        “都可以？那……那烙大饼吃怎么样？”

        林之垣闻言看向她，这是过去的他最爱吃的东西。

        那时家穷，又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他怕母亲更加劳累，骗她说自己饱了。

        他饭后总是借口消食跑到家附近的小山坡上，实则是不想让母亲听到自己肚子发出的声响。

        他那住在村头的傻青梅每每就在这时候跑来，神秘兮兮地表示要给他看个东西，接着便从怀里拿出一张还带着余热的大饼。

        明明她自己还饿着肚子，却拿着饼要给他吃，不知该说她傻，还是说她傻。

        他向来是拿她没辙的，推拒许久后，实在拗不过她，只得掰下一小块吃下，剩下的怎么也不愿再吃了。

        那真的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了，即使后来身居高位，能吃到无数山珍海味，他也依然忘不掉那个味道。

        林之垣背在身后的手指微曲，若无其事道：“随意。”

        青栀转转眼珠：“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啦！晌午我再来！”

        她一路小跑回林府，兴奋地满脸通红。

        将食盒交给别人，她挽起袖子，冲着潘厨子道：“潘叔！等下不用你来做饭了！督主的晌午饭让我来做！”

        潘厨子吓一跳：“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没事！我烙的大饼虽然没我娘手艺好，但好歹也是我娘亲手教的，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不是那意思，是这……你……哎呀！”他急得一脑门子汗。

        “都说没事了，出什么事我兜着！”

        ……

        林之垣看着摆在面前的饭菜，冬菇烧蹄筋、素火腿、胡椒海参汤和拔丝苹果，就是没有她先前所说的大饼。再看这次只有一副碗筷，明显是不打算与他一起吃了。

        他没多问，默默坐下。

        “那督主您慢吃，奴婢就先出去了。”

        他等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后，猛地拉开房门。

        青栀被这动静惊到，一边不住咳嗽，一边掩饰性地把手藏在身后。

        他早就注意她手上拿着的东西，迅速抓住她的手臂，是一张被啃了一口的焦黑大饼。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她眼神游离，想把手抽回来，奈何他抓得死紧，只能坦白道：“我、我做坏了，没脸把饼给你吃。”

        她是真的想不通，明明是按记忆里她娘教的那样做的，怎的做完之后成这样了……一定是她太久没做饭了，手生了。

        嗯，一定是这样！绝不是什么其他原因！

        林之垣没脾气了，从她手中拿过大饼，拉着她进屋坐下。

        他将自己未动过的碗筷推给她，自己则吃起饼来。

        青栀赶紧拦住他：“哎呀你干嘛啊！这饼不能吃！”

        “你都吃得，我为何吃不得？”他抬高手，不让她抢。

        “那不一样！都焦了，不能吃了！”

        “别抢，坐好。”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林之垣妥协了，掰下一小块饼递给她：“这样行了吧？”

        她勉勉强强接过，咬了一口，抱怨道：“真难吃。”

        他没忍住，轻笑出声，顺手将粘在她嘴边的饼屑扫开：“多大的人了，吃东西还这样。”

        青栀愣愣看他：“你……”

        他动作微顿，故作镇定地拿开手：“快吃吧，要冷了。”

        屋外偷窥的番役神情开始恍惚，他严重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督主他……他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笑呢？！”有一人怪叫出声。

        “督主他从未笑过！”另一人附和道。

        “你又在胡扯了，老子再信你就是猪！”

        “弟兄们！凑他！”

        “诶诶诶等等！等等等等！还没完还没完！听我继续讲！”

        申时，青栀再次来送饭。

        刚摆好饭菜，她就夸张道：“哎呀，奴婢忘记将督主您换洗的衣物拿过来了，您不会怪罪奴婢笨手笨脚吧？”

        林之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本督主今晚回府。”

        她迫不及待地坐下：“那我们快点吃吧，吃完就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青栀偷瞄着身着常服的林之垣，窃喜起来。

        他今晚回府，就说明不会再刻意躲着她，今后她只需晌午送一趟饭就行了。

        前方忽而传来骚动，她茫然抬头，转瞬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当中。

        马蹄声逐渐远去，从周围百姓议论纷纷的声音得知，是有人当街纵马疾行。

        林之垣颇为紧张地查看她的状况：“可有伤到哪里？”

        “没、没有。”她呆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好似刚认识他一般，久未回神。

        他分明与过去那个少年容貌相同，气质上却有着天壤之别。

        可即使他与过去有多不同，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所有疑虑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依然是她的林大哥，从未变过。

        等青栀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到林府了。

        视线下移，他们俩的手似乎牵了一路。

        见她一直盯着手，林之垣不自在地松开，转身道：“回去歇息吧。”

        她看着他的背影，两侧的灯笼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也让她清晰地看到对方红透的耳根。

        她挠挠头，琢磨着是不是该沏一壶姜茶送到他房里。

        这天是越来越冷，他耳朵都冻红了，可得仔细着点别冻坏身子骨。

        番役神情恍惚地离开林府，回到东厂。

        他看着同样神情恍惚的众人，严肃道：“我觉得……可能再过不久我们就会有个督主夫人了。”

        青栀来到厨房，潘厨子正收拾好东西要锁门。

        她连忙拦住他：“等等先别锁门，我给督主沏壶姜茶驱驱寒。”

        潘厨子面有难色，憋了又憋，最后干脆将钥匙往她手里一塞：“青栀姑娘，人有三急，我去去就来。麻烦你帮我锁下门，钥匙你就放在窗台下的花盆后面，我回来的时候再拿。”

        “诶——”她冲着跑远的对方喊道，“生姜你放在哪里啊？”

        “就在灶台附近！你自个儿找找！”

        青栀将门边的油灯点亮，借着昏暗的光线往灶台摸去。

        很快她便找到生姜，沏姜茶的途中余光一扫，发现角落放着一个大陶罐。

        好奇心使然，她先是将姜茶沏好，接着靠近大陶罐。

        打开盖子，浓郁的酒香飘出，她神色迷糊了一瞬，随即眼睛跟着一亮，是酒！

        青栀从未喝过酒。

        从前是她年纪小，加上家里没条件喝；后来在冷宫里也喝不着。

        此时闻到酒味，虽然她认不出是什么酒，但是味道香甜好闻，她就觉得一定很好喝。

        舀了一勺酒上来，她拿筷子沾了一滴试探地尝了尝，意外地发现它是甜的，没有别人说的那般苦。

        她砸吧两下嘴，这回直接抿了一口。

        一口接着一口。

        等青栀终于舍得放下酒提子时，整个人已经晕乎得找不着北了。

        她还记着要给林之垣送姜茶，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摸了半晌才摸到托盘，端着它往外走去。

        出了门，她倏然转过头来，盯着门框看许久，方才拍着脑袋恍然大悟：“哦！潘叔说要锁门！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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