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入夜后，青黛给城主去送药，发现他拿着一个方胜翻来覆去地看。见青黛进来了，他连忙把方胜藏着枕头底下，对青黛道：“青黛姑娘，劳累了！”

        青黛摇摇头，等他把药喝了后又收好药碗，守在床边不知该不该问。

        城主见她面色犹豫，问道：“青黛姑娘，可是劫儿有话要你传？”

        青黛沉默会儿后写：“他来问过你病情”

        “唉——”城主拿出那方胜看了又看，最后放到青黛手上，“青黛姑娘，打开看看吧！”

        青黛拆开，信纸泛黄，折痕深深不知放了多少年。纸上只有一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城主独自吟诵起来，他的目光穿过层层珠帘纱幔，仿佛回到了过去，“青黛姑娘，你可知劫儿为何恨我？”

        青黛摇摇头，写：“他不恨你”

        城主道：“那是筱云不让他恨！”城主说起了往事。

        “以前浮机城的老城主有三个得意徒弟。除了我这个亲生儿子，就是黄劫的爹娘了。我爹对我们三人一视同仁，无论机关之术还是银家秘籍皆倾囊相授。师兄大我一轮，师妹小我一轮，我们三人一同学艺长大，感情深厚。”

        “随着年岁增长，我和师妹彼此爱慕，却不敢点破。爹年纪越大，关于下任城主是谁，众人又猜测起来。那时，师兄处处胜我，城中不少人都说他会是下任城主。”

        “可我们忘了，人都是有私心的，我爹也不例外。他卸任前安排好师妹的婚事让她嫁给下任城主，而后又单独召见我们三人，把城主的位子传给了我，让师兄好好照顾我。当时师兄情真意切，谁能想到他之后背着我们，召集心腹杀了我爹。”

        说道此处，本该随着时间淡忘的伤痛又流出血来，城主面色不改，眼中却烧起怒火，语气隐忍道：“他怕我揭发他，趁我不注意偷袭我，全然不顾多年兄弟之情，招招死手。幸得我命大，落入崖下深潭被渔夫所救。等我养好伤隐姓埋名回来时，他已经娶了师妹坐上了城主之位。我和师妹相认，又和族中长老联系，如此在他身边谋划三年，才终于取回了我自己的一切。”

        “只是人回事已休！师兄死后，师妹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我不顾长老们的反对，还是娶了师妹。然而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师妹不愿为我妻，独自搬到一处小院不复出门，就连劫儿出生后，也不愿多看一眼。我将劫儿抱来同羡儿一起抚养，只盼他们兄弟和睦，不要走上我们的老路。没想到，最后还是落成这样！”

        青黛听完，心中也是唏嘘不已。没想到江湖上的事错综复杂，生死之仇也会没有怨处。想来还是谷中简单，大家都不去想那些身外的事，一心钻研医术。世人千般算计，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连累了身后子孙，带着他们也不得安宁，这又是何苦呢。

        城主对青黛说道：“青黛姑娘，你若是遇见了劫儿，替我说一句话。他只与我有仇，和羡儿没有，和浮机城更是没有。恨就恨我一个吧！”

        青黛怜悯地看着他，把信纸重新叠成方胜放到他手上，又拿起字板写：“黄劫谁都不恨，等你病好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谈谈”

        “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来见我了！”城主捏着方胜，缓缓闭眼流出一行清泪。

        青黛无言相对，只能默默退出房门，转身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皓月难圆终有圆，彩云经散再不聚。

        又过几日，城主的病已经快痊愈了。黄劫还是没有来，青黛想着他不可能真把自己放这里不管不顾，于是到处走走，兴许就能碰上他呢。

        结果黄劫没有碰到，倒是又碰上了城主。他独自站在一个破落小院前，闭目沉思。青黛走过去，无意惊醒了他，“青黛姑娘，是你呀！”

        青黛过来写：“城主你不该立在风口”

        城主推开爬满绿藤的木门，扬起团团灰尘。他来到院中一株枫树下，看着树下的无名孤坟怅然道：“这是我师妹，劫儿他娘的长眠处。”

        青黛一惊，没想到他们会把坟修在家里。只是为何这孤坟就一方黄土没有墓碑呢？

        许是城主察觉了青黛的疑惑，解释道：“师妹在遗书中说自己有愧先师，不值入陵。等她死后，就把她葬在这里，也不要修坟立碑。让她静静呆在此处，看看浮机城就好。”

        师父曾说过，再好的大夫也有医不好的病。现在青黛明白了，这浮机城的病，她就无能为力。

        黄劫终是现身了，他趁无人时，悄悄把青黛掳到一边，紧张道：“这城主病怎么样了？我们该回去了！”

        青黛掰开他手，写道：“城主无大碍，你该去见他”

        “见什么见！回去了！”

        不料青黛突然抱住旁边柱子，写：“你不见，我不走”

        黄劫焦躁道：“青黛！阁主要回来了！你再不回去我们都完了！”

        青黛十分淡定，缓缓写：“只是你完了，要么你见城主，要么殷屠来接我”

        黄劫见劝她不动，干脆坐在地上：“好！你不走我也不去！完蛋就完蛋！”

        青黛松开柱子，来到黄劫身边写问：“只是看一眼，你不担心他吗”

        “他一个城主轮得到我担心？”

        青黛劝不动他，又怕两人回去晚了，真连累黄劫受罚。只好退一步：“好，我们回去”

        黄劫随即起身，拦腰抱住青黛几步跳上院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路上，青黛仍然不死心：“你不能放下吗”

        黄劫身形一顿：“这种事怎么可能放下！”

        “师父说时间久了什么都能放下”

        “有些事如尘，风一吹就散了。有些事刻石上，百纪如故。这些事，我每想一次都会在心里深刻一分，年岁越久越不忘。倒不如不去想，不去记，省得天天自找麻烦！所以，你也不要再我面前提了！”

        青黛低头，心中不甘却无可奈何，她只是一个外人，乱插进去反而给别人添乱。

        等到青黛回到催雪阁的第二天，殷屠就回来了。青黛还在为黄劫的事忧心，下楼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守在门前的殷屠。顿时千愁万绪消散无踪，晴阳高照，春桃映脸，一下扑过去抱住殷屠。

        殷屠没料到她如此激动，心中惊喜之余亦是欣慰，也缓缓抱住青黛，把头埋在她发间柔声道：“你一个人在家可好？”

        青黛贪念他温暖的胸膛，直至许久才松开，而后拉起他的手进到屋里去，让他坐下。自己赶紧跑去拿字板，拿到后也不写字，就抱着它坐在殷屠面前笑靥如花。

        殷屠见她这样儿，不禁笑道：“你就这样看着我？”

        青黛拿起字板写：“看见你我便开心，多看一分便多一分开心”

        “是吗？”殷屠抬起手轻抚青黛脸颊，眼中柔情似水，“我看见青黛也会忘了那些烦人的事。”

        这倒不假，在殷屠眼里。青黛是山间叮咚的溪水，是清晨映在人脸上的阳光，是酷夏林间送来的凉风，是长夜枝头欢唱的夜莺。她是纯粹的美好，只是看着她也会沉浸入到她那干净美丽的世界中。

        但是美梦总会苏醒，等到他从青黛身上挪开目光，那些鲜红色的水流就会泼在他眼帘上，女人孩童的嘶喊哭泣，男人的愤怒咒骂，最后都销声在越来越得意的狂笑中。

        世界在破碎奔溃前的刺耳悲鸣，赤色的大火迅速爬满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一切都在破坏死去，只余下满腔的怒火怨恨。

        殷屠舍不得眼前的青黛，更放不下过去的仇恨。他无时无刻不在两者之间徘徊，选择一个就得放弃另一个。自己该对青黛狠心点的，可这份纯粹的温暖又如此让人迷恋。

        自己该为青黛放下过去的，可那些仇恨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冰冷毒蛇缠绕，一点一点勒紧他的心，催促着他赶紧去行动，去复仇。

        青黛感受着脸上那份冰凉的触感，心里却烧的火热。她羞红了脸悄悄低下头，错过了殷屠眼中的挣扎。

        “我一直忘了问，你习惯这里吗？”殷屠收回了手。

        青黛依旧甜甜笑着，写：“能和殷屠一起，我很开心”

        殷屠衬思道：“看样子还是有点不习惯。”

        青黛听了这话，脸色骤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忙写：“我习惯有你的地方”

        殷屠轻笑道：“青黛这般好，我都有点不习惯离开你了！”

        青黛放下纸板，牵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我们不分开”

        殷屠微愣而后展出一个笑脸，收回手道：“我有事，先走了。”

        青黛没想到他这么快又要走了，心里有些失落，却还是笑着送他出去。

        临了，殷屠又问：“青黛，你看见黄劫了吗？”后又悔道，“算了，这也不是你晓得的事。再见！”

        青黛送走殷屠，心里又生了些疑惑：黄劫昨天不是和自己一起回来的吗？他去哪儿了？

        黄劫又回到了浮机城，看着银羡匆忙寻人的样子，他半蹲在墙头忍不住道：“青黛回去了，你不用担心！”

        银羡惊诧抬头相望，遂生惊喜之色：“阿劫，你回来看爹了？”

        “我来看他死了没有！”黄劫漠然跳下墙头，不顾银羡直接推门进去。

        里面的城主正坐在案前追思过往，没想到迎来意外之喜。他看见黄劫，连忙站起来，想去迎，却踉跄几步停靠在案边。

        黄劫脚下欲动未动，等着银羡从自己身边跑过去扶城主。

        城主推开银羡，自己站好对黄劫道：“即便青黛姑娘医术高超但也回天乏术，我时日无多，你该恨的是我，等我走了就回来吧！”

        黄劫不屑道：“你都走了，我还回来做甚？”然后转身离去扔下一句话，“你还是多活几天吧，省得到时候我想恨都没个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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