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黄雀在后

云傲赶到那新坟冢时，发现殷司竟然已经先一步到了。

        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正全神贯注地读着上头的内容。他坐在一口乌木棺材上，棺材底下是翻起的新土，颜色更鲜。

        “阿嗔呢？”云傲匆忙环视四周，这里是片梅林，坟冢位于其间，“你为何先来了？”

        虽说已至正月，毕竟天寒，白梅的花儿竟然没有谢尽，还剩下许多。

        微风徐徐，白梅的花瓣随之起舞。

        一切都是那样祥和宁静。

        殷司抬起头，眼神幽深地看着他，道：“鸦语令被启动了。我得到信号就来了，自然比你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云傲奇怪地打量四周，又十分焦急，“是你的话，怎会晚？既然已经启动了，怎么会——”

        “怎么会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殷司看出了他的想法。

        鸦语令启动，傀儡现身杀敌。就算那人有本事对付傀儡，傀儡毫无理智的攻击必然会留下痕迹，怎么可能像现在一样，完好无损？

        见云傲愣住，殷司打了个响指，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化。

        待到变化停止时，云傲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梅林早已是枯木百根，雪白的花瓣尽数落在千疮百孔的地上，污得什么颜色都看不清了。

        地上有巨大的抓痕，以及刀劈斧凿的痕迹。似乎要撕裂整个大地。

        坟冢的供桌已经被掀翻，蜡烛香纸以及新贡品散落一地，石碑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已经化作了地上的碎块。

        “是幻术。”殷司揉了揉眉心，道，“而且是很厉害的幻术。”

        “阿嗔呢？你来的时候没见过她吗？”云傲心急如焚，“不对啊，你来得这么快，怎么…”

        “我来的时候，只见到了这个，”殷司扬了扬手中的纸，“它被一根金簪子钉在棺材上。”

        “上面是什么？”云傲稳了稳心神，问道。

        “是阿霁写的，还有鸦语令。”殷司展开信纸，黄纸上有一个墨色的印记，还有几句话。

        “鸦语令？”云傲觉得有些不妙，“那就是说，她身上…”

        “对方的修为起码与我并肩。”殷司的神色十分凝重，“这样他才可能轻轻松松揭下鸦语令，还放在纸上还给我。”

        “那…怎么办？”云傲十分忧心，“如今鸦语令虽然起效，可是即使是你，赶过来也是迟了。对方的行动太快了…现在我们什么信物都没有了…”

        原以为鸦语令一发动，人便能找回；得，现在好了，鸦语令都没了。

        “你看看。”殷司将纸递给云傲，“我确信这是她亲笔。”

        “亲笔？”云傲冷笑，“我当初也以为那是姬青的亲笔，我才放了她去御宗。亲笔印鉴一概信不得。”

        “你先看。”

        云傲沉下一口气，接过来看了起来。

        “阿雪，我很好。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慌也慌过，姑且是我太胆小，婆婆妈妈，处理不好情绪。

        你不要担心我，我们被前辈所救，我和孩子都很好，放心吧。

        已经安全了。

        最晚，天魔之战结束后我会回来，你一定会赢的。”

        云傲上下察看几遍，抬首道：“如果真的，她安全了，那便好了…只是到底是哪位前辈有这个本事…”

        “不对劲。”殷司打断了他的话，“这份文书不对劲。虽然笔迹一样，但是她平时不会这么说话。”

        “你的意思是…这是假的？”云傲差点眼泪都出来了，“那她岂不是凶多吉少…”

        “一定是她自己写的。”殷司重复着，一双凤目冷冷，“她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为什么？万一和姬青的一样…”

        “就凭她提起我们的孩子。”殷司道，“如果是旁人代笔，定然不会提起。因为这孩子肉身未成，就算是玄罗在此，也根本无法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探知到。”

        “那…她真的安全了吗？”云傲小心地问道。

        “难说。”殷司将信纸叠好塞进袖子，“得请你凌风师姐过来。少盟主可愿跑这一遭？”

        “我去请她，”云傲果断地说，“只要能找到阿嗔，跑十遭百遭又如何！”

        

        一个时辰以前，千尘正躺在棺材里。

        听得外头说话，即将到了。

        她从头上拔了根最细小的簪子，轻轻刺破自己的手掌，沾取血液，为这又尖又细的武器淬毒。

        她身上这件红嫁衣不合身。有些小，有些紧。她便用力扯开些，省得过一会儿影响她发挥。

        她听得鞭炮声，唢呐锣鼓声，以及土块砸在棺材顶上的钝响，而这声音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终于，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千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待着那个天杀的幕后黑手。真是苦心孤诣，利用了凡人的手段，无声无息便将她送来了这里…

        什么人这般恨她？

        不知过了多久，千尘感觉自己正慢慢上浮，棺材渐渐立起…千尘的神经绷得死死的，只等开棺。

        被拔了牙的毒蛇还是毒蛇！

        一旦在她面前露出破绽，便要用性命偿还这个错误！

        千尘的嘴角勾起邪恶的微笑。

        棺门落下，明亮的天光照进黑暗，眼前人让千尘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她喃喃道：“师…师兄？师兄…你…”

        那不正是顾清连！

        可这个顾清连神情古怪，眼神甚至有些阴毒…这绝对不是顾清连！

        “你…你不是我师兄！你是谁？”千尘堪堪稳住心神，大声质问道。

        “师父，您怎么这么快，便把我忘了？”顾清连仿佛一只将猎物逼进死角的狐狸，正狡诈而得意地看着她，“是我，王明啊！”

        “你到底是谁！”千尘怒喝，王明绝不是这个气质，“为何与我师兄一模一样？”

        “我就是王明。”他阴沉地笑了，“原以为，要很久才能得到你，真是多亏了这副皮囊…”

        “皮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千尘一袭红衣走出棺材，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跟我师兄一模一样了吧？”

        “这就是你师兄，”他阴笑着指指自己，“怎么会不一样？”

        晴天霹雳，绝对是晴天霹雳。

        “你…”千尘的呼吸急促起来，“你…”

        “这叫夺舍。”他得意地拍拍自己的手，“原本，我是没打算选顾清连的。可是呢，谁叫你是他师妹呢？都是为了得到你…”

        顾清连原本英俊的脸变得扭曲起来：“果然，有了这副皮囊，很容易就被信任了呢…”

        “你…”千尘一时什么都说不出，她的喉咙很痛，鼻子很酸，眼眶也湿了，“我师兄他…”

        “他是个废物！”王明接口道，“好好的根骨，都传承了些什么玩意儿。要是早交给我…”

        千尘听不见了。一点外界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他死了。

        果然，那一天，真是顾清连的魂魄回来了。

        千尘觉得心酸无比。冤死的顾清连最放不下的还是师门。他都已经死了，还想着如何发展师门，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被慕容飞雪欺负…还要叮嘱千尘保护好自己…

        尽管千尘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确定这一点时，她依然感到了浓郁的悲伤。

        千尘的眼泪滚滚而下，为什么…

        为什么顾清连这样好的人，会遇上这么些烂人，这么多烂事…如果他不是她师兄，是否就能逃过一劫？

        为什么他没有一生平安得偿所愿？

        上苍为何这样待他…

        他是慈悲的，善良的，无私的，御宗唯一的道标，顾清连啊！

        

        她缓了好一阵，勉强恢复了理智：“你把我带来，究竟要我做什么？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得到你。”王明的手掌之上凝结着一团青色的灵力，他的面容千尘很熟悉，可是上头的表情千尘却十分陌生，他邪邪一笑，“你是巫族集全族之力炼出的东西，拥有魂火，是上好的炉鼎…此地阴气极盛，正好将你炼化…”

        拿她作鼎！

        顾不得为顾清连而悲伤了，千尘倒吸一口凉气，拔腿就跑，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挡住。

        她拼命拍着看不见的空气，然而身后那道灵力瞬息间已经奔着她过去了，原以为要得手，却见一面无形的屏障将他的灵力挡了回去——

        该死！王明见她身上突生异象，心下立刻有了判断——胎神护体！

        该死！这女人怎么会有孕！

        忽然，王明见她颈后魔雾喷涌，霎时间这一块小小的地方便成了修罗场，站满了形态各异的傀儡。

        千尘转身一看，是殷司的傀儡。

        它们的皮肤呈现死灰色，装扮几乎没有重复的，有的甚至似乎被缝起来过，还有的已经没了半个脑袋…

        它们的动作还是自己最拿手的功夫…

        它们重重叠叠地站着，将千尘围在中央。

        场上的局势突然逆转。

        千尘慢慢坐了下来，她想缓一缓。

        王明果断选择了跑路。

        他十分清楚，这是魔域特制的傀儡。

        这傀儡厉害得很，连轩辕族都十分头痛，这样的数量和质量，自己必然不是对手…

        他已经来不及思索，因为为首的两个傀儡已经扣住了他的腿，无奈之下，王明只得且战且退…艰难抵抗时，他望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虽然他不喜欢这个人，但是如今是生死关头，只得服软：“黄湘，助我一臂之力！万事都好商量！”

        黄湘站在石碑旁，笑道：“助你？老身好容易送你到这里，为何要助你？王道友，你可知道为什么她会有孕在身？老身算计这一回，真是不亏啊。”

        “黄湘！”王明怒吼道，“你我无冤无仇，你何苦害我？”他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艰难招架着，好几次差点被傀儡伤到。

        “怪你太贪心。”黄湘笑嘻嘻地看着他，“怪你不认命。”

        “炉鼎的消息是你散布出去的对不对？”王明很想过去揍她一顿，可惜自己身边的傀儡越来越多，他脱身不了，“你知道我的灵体衰竭…”

        “是又如何？怎么不见别人来这里，偏你一个来了呢？”黄湘摊摊手，心情很好，

        “多谢你帮我引出了鸦语令，还把人运出来了。一个人就帮我解决了两个难处。

        不过嘛，有一说一，夺舍顾清连这件事，你做的可真聪明。”

        王明不再回话，因为他…或者说顾清连的身体，已经被傀儡砍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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