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崖白鹿6

孟九枝跟在裴镜的身后，跟着引路的人，穿廊过道，一路走到待客的宴厅。一路行来，二人并没有低头，反而对着这将军府几番打量。只几眼，这二人、连同着裴镜肩膀上的黑鸦，都神色沉重起来。

        ——这将军府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鼻子灵敏如孟九枝裴镜，皆可以闻得见这府中浓浓的血腥气，有些陈旧，积郁不散。

        引路的小厮将他们带到宴厅便退了下去，一时间，宴厅寂静，不像是有人的模样。二人等了许久，并未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厅才有了人声，窸窸窣窣，声音渐近，便听有一人冷声问道：“昨日的十二姨娘可处理妥当了？”

        “回禀将军已经入殓，只是柳太尉那里一定要姨娘的尸身归宗……”

        那厢脚步停下，只听一人冷笑一声道：“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本将军看你也想去陪十二姨娘了。”

        “不敢不敢。将军，小的立刻去派人回了柳太尉。”

        说完，宴厅后方的帘子被人掀开，引路的小厮率先鱼贯而入，后面迎面走来一个体格高大的男子，虽是一身常服，但是上面金线绣纹张牙舞爪，宝带盈身，华服美冠，端的是金玉堂堂。这将军年过半百，但是发髯却依旧乌黑，一身腱子肉，可见也是一个练家子。

        他一旁站着一位穿着道袍眉目间却甚是邪狞的道人。与这将军相比，这道人的衣衫就显得简朴了，头发也花白了一半，身子如细杆的竹子一般，仿佛吹一吹就倒了。

        裴镜见了这二人，眉头皱得更深，他眸里闪过一丝异色，为了不引起怀疑，又微微低下头，以示尊敬。孟九枝便跟着裴镜微微低头，行了礼。

        将军看都未看裴镜和孟九枝，和道人说笑着坐下。这时，又有人奉了茶上来，将军与道人饮罢，才抬起头看向裴镜和孟九枝。

        孟九枝早已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这二人吃茶。不用说，她也知道这吃茶时的怠慢，正是这将军要给他们施压。她心中不快，自然也不吃这一套。

        裴镜的眉眼垂着，比她可乖觉了不少。

        将军坐于高堂之上，视线遥遥望向孟九枝。只见这少女面目清艳，站得笔直，一副不谙世事之态，天然自成。他心中一动，声音沉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里带着血腥浓重的威压，一双虎眼毫不客气地在孟九枝身上打量。孟九枝非但不怕，还与之对视。此刻，她笑着答道：“孟九枝。”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裴镜在心中默默念了一下，却也不知道孟是哪个孟，九枝又是哪个九枝。

        那将军见她这样，心中兴致更高，也不和他们谈祈福捉妖的事情，只道：“你留下来，做我的十三姨太吧。”

        话语里没有商量，只是一句陈述。

        这将军话音一落下，便有带着珠钗环佩的女子上前，对孟九枝道：“孟姨娘，请与我来吧。”

        孟九枝听着“孟姨娘”三个字，眉间抽抽，一身鸡皮疙瘩仿佛被激起。她好不容易定定神，才将那一句“孟姨娘”揭过，转过头咬着牙对着那个所谓将军道：“将军大人，想必你有所误会，我与我家公子是来替你家公子祈福的。”

        她咬牙切齿，将军望来，只觉得她有些害怕和羞愤，他一笑，道：“府中的怪事已经由道长摆平，何须你们。本将军只不过听说有个姑娘在门外求见，便来见一见，至于这个小子，不知斤两，就交给道长处置了吧。”

        将军果然是将军，什么世面没见过。孟九枝能张嘴能唬住一个小小的门卫，但是怎么可能唬得住一个将军。将军见了他们，便啥也不信，直接将二人拆散开。

        孟九枝面上一慌，立刻道：“可是我也没有答应嫁给你。”

        这时，那老道开口了，道：“这位姑娘，不知你家公子在哪处高就。将军如今坐拥三军，天下谁人不服？天下的女人都是将军的女人，又何须你来答应。”

        孟九枝没听过这么荒唐的话，又道：“可是……我是我家公子……”

        将军却不想啰嗦了，直接打断她的话，冷笑道：“你看你家公子可曾说过一声‘不’，本将军不嫌弃你，你也别忸怩作态了。”他这话一出，不知何处用来几个凶悍的婆子，出来一把按住孟九枝。

        孟九枝下意识要反抗，但心想已经入府，计划也算成功了一半。现在情况不明，还不能与他们这些人撕破脸。她放弃反抗，被摁倒在地，换了一副可怜之态，挣扎了几下。这时，她才想起裴镜还在这，便又挣扎了几分，上前一把拉住裴镜的衣袖，道：“公子，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裴镜方才一直沉默不语。他与孟九枝想法几乎相同，打算按兵不动，看看府里到底有什么事，再做打算。他听着孟九枝立刻被安排成将军府的十三姨太，心底别说有多开心了。他正愁摆脱不了孟九枝，此刻倒可以借人类之手，将这个猎人从他身边除去。

        他并不担心孟九枝真的会给这所谓的将军做妾，依据猎人的身体素质，只身一人闯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不过，显然孟九枝还有事要做，并不想即刻离去。

        裴镜转过身，并没有做出高兴的模样，反而十分悲戚，却又十分无奈。他抬起手，在孟九枝的后心好心地拍拍，似乎在安慰这个可怜的丫鬟。他低声在孟九枝耳边劝道：“为了大计，忍忍。”

        孟九枝见他得意，贴着他耳朵道，“你给我等着。”

        这一次，孟九枝贴着他耳朵，热气直接呼进了他的耳孔。裴镜的耳朵敏感，轻轻一缩，接着，孟九枝就被人拉远了。

        裴镜看着孟九枝眼含热泪，对他十分不舍，自己也表现出十分不舍的模样，想要阻拦将军府的人。然而，他重伤初愈，是个病弱公子。他略一激动，便有如气火攻心，剧烈咳嗽起来。

        这时，将军府的护卫前来架他，他自然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也被拖走了。

        当然，被拖走的时候，他还顺手解开黑鸦脚上的绳索，让它先跑为敬。

        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哭嚎声渐远，唯有乌鸦扑翅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了几回。

        ……

        孟九枝被安排在一间小院子里，四处幽静，许多人走路几乎没有人声。她面上泫然欲泣地被押进来，等那些凶婆子走了，才坐在床边收了演戏的神通，打量四周。

        这就是一间寻常的厢房，除了富贵一些，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想要出门看看，却发现门外已经落了锁，不让她出去。

        孟九枝无奈，只能等人来。她一边无聊地等着，一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东西，打算找些趁手的利器当武器。可惜，这将军府的人好像算好了什么，屋子里除了简单的被褥，并没有什么值得拿来防身的东西。

        孟九枝只得枯坐。一边坐着，一边觉得无聊，心里便又想起了裴镜。

        裴镜是一个狼人。狼人的第一特性，是诡诈。她并不觉得裴镜会屈服于她，亦或者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如今日方才在将军府的情况，裴镜就表现了一次什么叫做“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般想着，孟九枝不由叹一口气。她是否对这个狼人太好性了？虽然这个狼人身上有问题，但是看样子这样也问不出什么来。

        孟九枝两根手指无聊地搓了搓，想了半晌。——或许，提早解决掉这个狼人才好。

        她刚这样想，外面就有人开锁的声音。两个貌美的小丫鬟端着吃食走了进来，对她道：“孟姨娘，请吃午饭啦。”

        孟九枝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的姓冠上姨娘的尾缀，她一阵恶寒，道：“谢谢，不过，请不要这样叫我。我叫孟九枝，你们叫我九枝就好了。”

        那两个丫鬟没想到她死到临头还在意这一点，不由微微错愕。她们原以为，这孟姨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出事情来，还要她们收拾一番。现在看来，她还算平静。

        一个丫鬟提醒道：“孟姨娘，你现已经是将军的人了，奴婢如此叫您，是礼数。”

        孟九枝看着她认真真切的脸，有一刹那的崩溃。她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两个丫鬟端过来的吃食上。将军府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三荤一素，还有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看得孟九枝这个一天一夜没吃饭的人眼冒绿光。

        不过，作为猎人，孟九枝深谙捕猎时食物对猎物的毒害，她只能空着肚子，对着那些可口的食物，内心默默流泪。现在想来，不由觉得，她此番下山，好像不是很幸运。

        孟九枝将这些吃的倒了一些，扔进床底，坐在那里继续乱想。这时，又进来了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一身青一身白，手里拿了几件衣裳，穿青色衣服的那个对孟九枝道：“孟姨娘，这几件衣裳您看看，晚上将军有家宴，还望你穿得好看些。”

        孟九枝对着那“孟姨娘”的称呼已经可以表现得面无表情了，她麻木地看向那丫鬟手中的几件衣衫，只一瞬，便换了神色，站了起来，拿过那几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旋即道：“这件我喜欢，就这件吧。”

        青衣服的丫鬟将手中的红装递给了孟九枝，道：“这件衣服的颜色极衬姨娘的肤色，姨娘穿了一定好看。”

        孟九枝闻言，便兴高采烈地去了里面换了衣服，过了一会，她喊道：“这件衣服我还不太会穿，拜托你来帮我理一下这根绳子。”

        那丫鬟走了进去，只见孟九枝已经穿好了大半。她选的这一件衣服是一件露肚脐的舞娘装，是从异域传来的，红装当烛，上面还挂着闪亮亮的金片。孟九枝很显然喜欢这些金闪闪的流苏，她慢慢晃了一下腰，还听见了好听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孟九枝在那里对着铜镜自我欣赏了一番，露着一口好白牙，朱唇浓眉，把自己看得越看越满意，那丫鬟看着她的腰线，也忍不住道：“孟姨娘，你的身材可真好。”

        孟九枝洋洋自得道：“是吧，我也觉得不错，这个腰我可是练了好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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