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外青山4

给裴镜脑袋上别完了花，孟九枝才开始干正事。

        昨日，将裴镜从潮生崖带回来已经太迟了，孟九枝手里也没有什么药物给他治伤，他胸膛正中央的一箭之伤最严重，孟九枝只匆匆给他那里包扎了一下，其余地方细小的伤口便没再管。

        孟九枝借着微弱的烛火，看了裴镜胸膛上的伤口。那里的血迹已经透出，她扯出一块白布，给他换了新药，再去扯开他的衣衫，去处理其他伤口。

        上药这件事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孟九枝有些无聊地做着，思绪一时飘飘，她将这几日的事情捋了一下。

        演武在即，她是得认真点了。

        孟九枝知道周良想要在演武会上有动作，孟九枝已经忍了他几个多月了，最初的时候，周良对她还套近乎，孟九枝没有搭理，后来便想着法子欺负她。

        从上个月开始，周良和他的几个同伙就不停地借比试的理由探她的底，想要找出她刀术的破绽。孟九枝估计周良对她的刀术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周良他们几个对她俨然已经又换了一副态度，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想到这里，孟九枝不由勾唇。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的母亲也进来掺和一脚。有的时候，年轻人的事情有长辈掺和进来，事情的味道就变了。

        孟九枝又担心周母会不会发疯，带着一家人跟周良在演武会上围攻自己，那她可真的受不住。周良虽然实力次了一点，孟九枝还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他爹妈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尤其是周夫人，长年盘踞在小队长的位置上，可算是部落的女强人。

        孟九枝再次仔细想了想周母和她议事的神色。

        ……听那语气，应该不会跟儿子一样极品吧？

        孟九枝并非对周良的计划一无所知，她估计周母今日前来找他，也是周良的手笔。软硬兼并，就等着娶她呢。不过，他也控制不了自己母亲说话的语气，有些猎人说话明明是来和你议事的，但是语气万分生硬，仿佛是来跟你打架的。

        周母这么一来，倒是适得其反了。就比如孟希逸的抵触情绪已经达到了顶峰，而她……只能说一山不容二虎。

        洞中不知时光长，孟九枝想到这里，目光已经沉了下去，她指尖沾着药膏，在裴镜腹部伤口揉下了最后一块伤药。许是心中涌起了一阵杀气，所以下手也忘了轻和，一指摁了下去。裴镜虽然昏迷不醒，但是总归还是给了点反应。他疼得一抽，整个人仿佛在倒抽气。

        孟九枝这才收了力道。她方才想事情，倒没有太过注意裴镜的状态。这时，她看着他的腹部，忽然笑了一下。这个狼族少年的体型在狼族里瘦削，然而，身上该有肉的地方也不少，平常应当也没有疏于锻炼。

        孟九枝鬼使神差地在裴镜的肋下戳了一下，裴镜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那里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孟九枝确定他这几日绝对醒不来，为裴镜披上了衣裳。裴镜的呼吸依旧很微弱，但是已经比昨日平稳了许多。这般想着，孟九枝满怀期待地收了火折子，向外走去。

        出了洞穴，几步借着乱石跃上山间。春光阑珊而疏漏，孟九枝生出了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来，好半会晃过神，确认一切安全，整理好心态，向着花鸟涧行去。

        就在她走后不久，一只黑鸦扑棱着翅膀，从高高的树枝上飞向山壑。这一只乌鸦不似孟九枝那样。——孟九枝走路毫无声音，山壑里碎叶满地，却留不下一点有人来过的足迹。这一只黑鸦在山壑里一扑腾，便是碎叶乱飞。它点着两只黄色的爪子，一步步走向那个洞穴。

        到了洞穴门口，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这只黑鸦如同筛糠一样抖了一下，金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门口，小心翼翼地抬步迈了进去。

        黑鸦的眼里，并非是黑漆漆的一片，反而有些幽绿冒着冷光。它沿着入口一步分着三步走，左蹦蹦右跳跳，时而以喙点地，仿若在没事找虫子捕食。磨蹭了大半天，才慢慢走到渐渐宽阔的洞穴里面。

        一路来无甚危险，那个奇怪的猎人族女人也没有回来，这只黑鸦终于放大了胆，抬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步子往洞穴里面走，仿佛是一个来救人的英雄。

        然而，它一抬眼，就跟黑暗中的某个东西一对视。

        “嘎……嘎嘎？！”

        裴……裴镜？！

        只见那个开阔的洞口站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它的双手叠在高处的那块石头上，后背微微弯曲，头颅微微低着，对着入口那处矮小的洞口，仿佛俯瞰世间的神，又仿佛是守护登天之门的巨人。

        ——正是此间原本的主人。

        黑乌鸦未反应过来，胸脯抖了起来，接着，一双金黄的鸟眼往后一翻，双翅绝望地扑棱了两下，直愣愣地仰头倒了下去。

        孟九枝临走前随手将那棺材里的白骨摆在门口，虽然看起来似是摆设，但是没想到真的能吓晕一只可怜无辜的小鸟。

        ……

        花鸟涧。

        孟九枝挥了二百次刀之后，等来了孟希逸。

        孟希逸虽然打不过别人，在族中饱受欺负，但是，厨艺乃是一绝。他也对那些搏斗之事没什么兴趣，只有下厨忙活或者去做农活的时候，斗志昂扬，整个人身上散发着金色的光辉。

        部落里到底会照顾一些天生弱小的猎人，所以孟希逸到了这个年纪，已经自然而然地被默认分配进后勤的队伍里去了。

        姐弟二人坐在一截枯木上喝着蘑菇汤，蘑菇汤里只放了一些盐巴，没有多余的作料。孟希逸炖汤的时候，极其讲究火候，孟九枝喝着鲜汤，都能喝得出那一丝丝鲜中的回甘，心腹都感觉到了一股暖洋洋的力量。

        孟希逸是用了心了。

        孟希逸给她的木头碗里夹了一块兔肉，孟九枝享受着一日中最满足的饭菜，感慨日子还是美好的。

        吃完，孟九枝让孟希逸将剩下的汤留下来，说是自己下晚的时候会饿，用汤垫垫肚子。

        孟希逸不疑有他，将汤留了下来，收拾碗筷。今天，他做事的动作格外慢，孟九枝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坐在那里看着叶上之阳。

        孟希逸磨蹭了一会，终于将碗筷收拾好，有些欲言又止。孟九枝看着太阳，抬手比了比太阳在手中的太阳，想要去捞太阳。

        察觉到孟希逸的磨蹭，孟九枝没有说话。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对弟弟太过了解，她知道他有话要说，并且已经差不多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终于，孟希逸憋了憋，没憋住，抱着装着碗筷的篮子，一屁股坐回了孟九枝身旁。碗筷在篮子里微微碰触出铛铛啷啷的声音，孟希逸抱怨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倒霉啊，偏偏被周良盯着了。”

        “不倒霉，正是有了困难，才能证明我们在不停地成长。”

        孟希逸释放出的情感没有得到共鸣，他阵脚一乱，默了默，扁扁嘴继续道：“要是，咱们有爹爹或者妈妈就好了，或者我强一点，姐姐你就不必扛下这么多了。”

        孟九枝默了一会，转过头看着孟希逸道：“孟希逸，有什么话就直接跟姐姐说，拐弯抹角的干什么？”

        孟希逸被戳破了心思，薄薄的脸皮涨得有些红。他抬眼和孟九枝对视一瞬，又偏过头去，道：“我没有。”

        孟九枝不语，良久，才道：“你还是想让我去找沈庭宴帮忙？”

        孟希逸的想法完全暴露出来，脸上十分羞赧。这是他思来想去一上午得出的结果，他小声道：“姐，这虽然是找人帮忙，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你跟他熟吗，怎么知道他会管咱们？”

        孟希逸被她无情的话伤了一下，扁扁嘴继续道：“沈大哥当年好歹也跟咱们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姐你怎么就一点感情都没有？”

        孟九枝直接让他死心，“沈庭宴虽然能号令部落，但是又不能阻止抢婚，除非他想娶我。这件事想想都不可能，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孟希逸听着更加悲戚了，好像不日被抢婚的人不是孟九枝，而是他自己。他叹了口气，好久才振作起来，换了一个话题，道：“那你加油，我不是不相信你，就是为了保险嘛。唉，我明天为你去山里找找有没有山鸡，给你炖汤，好好补一补，行不行？”

        孟九枝转过脸去看孟希逸，笑了。她本来想说不用麻烦，照常就好，让他少些压力，但是一想他忙活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便就道：“多谢，你自己上山小心。”

        临走的时候，孟九枝看着孟希逸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口气。自家弟弟敏感又脆弱，孟九枝想硬着来让他茁壮成长威风八面，都要掂量一点力道。

        她只能再次喊住他，告诉他。

        “孟希逸，我能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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