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外青山3

昨夜睡得太迟，第二天一早，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明显不是孟希逸的敲门声，希逸是有她帐篷门锁的钥匙的。孟九枝一时没有想到这里谁会有人来到访，迷迷蒙蒙地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一件外衣朝门口走去，问了一句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一声浑厚一些的女声。

        孟九枝瞬间清醒了大半，她瞥了一眼放在柜子上的载阳刀，确定是自己能够触及的安全范围，才开了门锁。

        门外春光正好，站着一个头簪银簪的美貌妇人。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袖口收紧，凌厉飒爽。见孟九枝出来，这位美貌妇人入鬓的长眉一挑，道：“这么晚了，还没起么？”

        孟九枝脸上笑笑，“周伯母，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猎人部落人少，这一座山里都是认识的。

        只不过，不太熟。

        周伯母向来不苟言笑，她道：“站在门口不好说，进去说吧。”

        孟九枝只能让她进去。

        和孟九枝孟希逸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情况不同，周良家里有父有母，还有一位爷爷在上，在猎人部落已经有了氏族的轮廓。周母周父也各自统率一支猎人小队，在猎人部落颇受尊敬。

        面对这样的“大家族”，孟九枝为了表示客气，将人放进来之后，还给对方倒了一杯水。

        周伯母瞥了一眼，并没有喝，只道：“今天我还有事，就和你长话短说了。听说昨夜良儿将你一个人扔在了外头收拾战场。”

        提起这件事，孟九枝面上还保持着笑容，心里却是腾起了火气。她仍笑道：“周伯母，您既然已经长话短说，想必也不是来问这个的吧。”

        说到这，她恍然想起来，昨日自己还带了一个狼人回来的事情。

        这般想着，心里倒是又有些忐忑。

        “当然。”周母道：“不过，我问一句也没什么。虽说你这个年纪的猎人应当独当一面了，但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到底不好。”

        听她这个语气，孟九枝猜她应该不知道狼人的事情，她随口应道：“伯母，你放心，我没有什么事情。”

        “那便好，良儿年轻不懂事，我特来为他道歉。”周伯母虽然是来道歉的，但是语气却是高高在上。说完，话锋一转，她又道：“说到这个，我倒也不绕弯子了，你对良儿怎么看。”

        后一句才是关键。

        孟九枝心想，这是来说亲来了。先礼后兵，典型的统帅作风。

        孟九枝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啰嗦，她直言道：“我并无此想法。”

        “你可是看上了谁家男儿？”语气间，威势逼人。

        “没有。”回答得更是利落。

        这时，周伯母才捏着杯子，抿了一口水，换了一个问题，“部落有个习俗，你知不知道？”

        孟九枝隐隐猜到，嘴上只问：“什么？”

        “抢亲。”

        孟九枝听见答案，笑了，道：“若是周队长看上了我，自然是他自己来，周伯母前来莫非是周伯母也想娶我？”

        虽然嘴里打趣着，但是孟九枝心中并不轻松。抢亲是猎人部落的旧俗，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但是在孟九枝只有五六岁的时候，部落里还有过一两次抢亲。记忆最鲜明的一次，是一个男子闯入一个女子的家中，发起挑战，拳头说话，最终那个女子败下，被男子娶走。

        当时满街的人都在欢呼，但是她和孟希逸看的却是十分害怕。她还记得那一日马蹄路过家门，人群乌泱泱的，地上的红纸屑盘旋，那个红衣女子被男子扛在肩背上哭。

        部落这些年没有什么抢亲的事情发生，是因为有的人家已经通过说亲来谈亲事了，偶尔出现的抢亲都是提前说好的，大家看个乐子。

        周母这么提，大概是觉得，孤女孤子，太好欺负。

        周母被她说笑了，道：“自然不是我，过几日就是部落演武，不如你与良儿到时候见真章吧。”

        演武是盛会，提起演武，不少猎人内心都有一种天然的激动。周母的语气也微微上扬，似乎很是期待结果。

        孟九枝闻言，也不讶异，只道：“好。”

        说完，周母便要起身离开了。孟九枝客气地将人送到门外，看向了站在门外的孟希逸。

        孟希逸个子不高，束着高高的马尾，他瞧见周母出来，略略退后了几步，藏在了阴影里。孟九枝收回视线，客气送走周伯母。

        她知道孟希逸一直在外面偷听，但是她也不能说什么。等周母离开，孟希逸才从后边绕过来，脸上有些孤零零的落寞。他道：“姐，我都听见了。”

        孟九枝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她根本不是来跟你商量的，周良那个坏人今年多大，你才多大，演武会上不是欺负你吗？”

        孟九枝又“嗯”了一声。

        孟希逸更急。

        忽然，孟九枝道：“你说她对我满意吗？”

        “啊？”

        “估计是满意的。”孟九枝自言自语道，“不然也没必要先礼后兵。”

        孟希逸完全不知道孟九枝在想什么，他方才见周母来，吓都要吓死了，此刻更是觉得自家姐姐疯了。这是该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吗？

        孟九枝看着周母远去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转过头见孟希逸的模样，便转移话题道：“我今日起得迟了，中午吃什么？”

        孟希逸还想再说抢亲的事，然而听见孟九枝这么问，便指了指路边的一个空竹篮，道：“本来想去山上采些新鲜蘑菇炖汤的。”

        孟九枝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现在也不迟。”

        孟希逸还有些放不下，孟九枝便道：“你不是老说沈庭宴么？沈庭宴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去采蘑菇给我炖点汤吧，我在花鸟涧等你。”

        花鸟涧是孟九枝平常训练的地方，自八岁起，孟九枝在部落同龄人及以下便打遍部落无敌手，是以，那里是她一个人的地盘。

        说起沈庭宴，孟希逸好像才真的仿佛有了什么靠山。他道：“我们去找沈大哥吧，说不定他愿意帮忙的。”

        沈庭宴是孟九枝说出来随口宽慰孟希逸的心的，她根本不想去找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人给孟希逸下了什么药，一口一个“沈大哥”不说，还真的打算靠上人家了。

        孟九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孟希逸，再不去咱们的午饭就真的来不及了，按时吃饭是规矩你懂吗？”

        孟希逸还巴巴地望着她，孟九枝不再啰嗦，头也不回地回了帐篷，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一边换衣服她还在一边想，以前也不是没有训练过孟希逸，但是怎么就养成了他这种哭包的性格了呢？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强势了？

        孟九枝再次出门，孟希逸已经乖乖不见了。她从柜子里又取了两瓶伤药和一块干净的纱布才出门。清晨的山道有些清冷，人间早已暮春，乱花扫地，孟九枝却在山路上发现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粉桃。

        她择了一朵桃花在指尖捏着玩，走到花鸟涧的时候，四周看看，确定自己附近没有什么人，纵身一跃，跳进不远处的一道山壑里。这一处格外幽寂，陈年的枯枝败叶堆积在沟壑里，像是暗藏着什么见不得人阴私。

        孟九枝沿着山壑的走势走了一段，谨慎地再次确认自己附近没人，才闪进一处矮小的洞穴里。

        这一处洞穴在乱石错叠的沟壑里极难发现，孟九枝也是一日无聊撞见到的，从洞穴的外面看，根本瞧不出这里面还别有洞天。这样的障眼法实在难见，洞穴更是难寻，但是孟九枝是一个猎人，还是一个天资极佳的猎人，隐蔽之事于她而言，只有一半的“藏”叫藏。

        孟九枝弯着腰朝里面走了一路，才慢慢直起腰身。洞穴里面已经可供一个人随意活动，山间春寒料峭，这不见光的洞穴更是让人觉得寒冷。若是寻常人待在这里面，指定要被冻着。

        那个狼人不是寻常人。

        孟九枝并未为他取暖，当然，昨日已经太晚，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御寒之物，根本没有办法为他取暖。不过，孟九枝也算为他找到了一个好住处。

        孟九枝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火光擦亮不大的洞穴，孟九枝对着躺在穴口的那一具白骨问了一声好，微微致谢，便向着里面的棺木走去了。

        裴镜正躺在棺材里，呼吸十分孱弱。孟九枝预估他得过几日才能清醒，也没指望他能怎么样，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她轻轻将棺材板彻底抬开，抬手将裴镜身上的衣衫掀开。她固定好火折子，给他看伤口。少年平躺在棺材里，大抵是衣衫掀开，一股凉意涌入，激得这个少年身子一僵。只不过他在睡梦中，是以，也只是僵一僵，脸上蹙了一下眉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孟九枝趴在棺材边上，借着火光打量着这个少年的样貌。她昨日将他救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脸上的脏污擦干净，此刻，这个少年脸上看起来十分俊秀，有点不似凡间的味道。她又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是软软的，孟九枝这才有了一种将此人拿捏在手中的感觉，不然总觉得自己抱了一幅画摊在了棺材里。

        孟九枝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她呼了一口气，将在路上择的艳桃插在了裴镜的耳边。裴镜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就算有火光描摹，那也只是好像在白瓷上刷的一层釉。现在，桃花压在他鬓边，才好像从有一股生命从他的鬓边绽放，粉色的芳菲接着火光铺陈开，像是浓墨在水中化开，在他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生机。

        “完美。”孟九枝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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