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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秃鹰


在毫不惊奇的一天,我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衍月。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肩膀上。很温暖的样子。然后,是老夫人,她消瘦了。然后,是石崇。他冲进来的样子,像个孩子。

        很想跟小研和年宋讲,不要让我无时无刻活在你俩视线里,我不是几岁小孩,不要这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庇护,但看看年宋走路都不太灵光的样子,想来这二十大板打得不轻,也就闭嘴了。随便吧。

        再到庭园,恍如隔世。

        有菜有酒。还有对我极尽憎恨的目光。这无法消解的恶意。

        这人虽不认识,但看年宋的模样,我大概也能猜到,这人是谁。他手一挥,请我坐。也容不得我不坐的架势。

        “喝酒吗?”

        有风穿过。微寒。

        “命挺大。”他斜眼看看我,看看小研和年宋,确定他俩听不到的距离。“母亲和弟妹,怎么就没看出你本性呢?你这样的人,是灾星,你不该留在季伦身边。”

        “既然你醒了,我也明人不做暗事。我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下药的不是我,但把你丢进荷塘喂鱼,确是我的安排。季伦,他有远大的前程,栽在一个女人手里,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管。要么你离开,要么你死。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我自己斟上。“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酒是好酒,就是喝酒的人无趣了点儿。

        石崇的哥哥石统,“看来,你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

        大多数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的都是自己一亩三分田里的事儿,守护的都是自己半径范围内的人。

        “我说我人畜无害,你信吗?”一饮而尽。

        我偶尔也在茶楼听曲。跟府里的乐师,一起。石崇做到他承诺我的,爱干嘛干嘛。

        乐队指挥柳亭乐师傅说,宫廷乐,演奏久了,耳朵会钝,心会钝,市井才是真正藏龙卧虎。不断学习,吸收,鲜活,是师傅们安身立命之要。专业问题,不看,不练,不学,井底之蛙。哪个时代都一样。

        羊肉汤,汤汁发白,肥而不腻。

        “柳师傅,这太奢侈了吧!”边喝边夸赞。

        “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羊肉汤配上烫热的小酒。

        人间美味。

        热气腾腾中,与大家拥挤着坐着,看着大家欢腾的脸。多容易满足啊。低头想,这羊汤,传说是元朝忽必烈打仗的时候,来不及炖肉,厨子就把羊肉削成片,丢在沸水中涮,才被大家吃起来的。羊在这个年代,是交通工具。吃羊肉,还是相当奢侈的。相当于,我们几个把咱家奥迪吃了。

        不过,最近,我们都手头豪气得很。

        “你可算是病好了,”钟灵替我再填一碗汤。“多吃多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怎么?我家姑娘病着,不是整合你意。”小研大白话直飞,堵不住嘴,“妥妥首席位。终于跻身侯爷府乐队灵魂人物!绿珠,你再不醒过来,他们就真的只留配乐的位置给你了。”

        “要演整场,偷个懒都不行。”钟灵说,“全场焦点,我很辛苦的。”

        “以后少往荷塘水边走。不吉利。你是命大。前段时间,不是有个投湖的。”

        “唉,那些倒酒的美人多可怜,左右不过是为了一碗饭。说没就没了。”

        “妹子,你可别真走我见犹怜的路子。没必要。咱们乐人不用跟那些小主们争宠。你不会是因为得宠,遭人嫉恨被推下水的吧?”

        “别瞎说。”

        “这是在府外,怕什么。”

        “多少美人蛇蝎心肠。”

        “绿珠,就跟咱们弄箫吹笛,人老珠黄了,气息不够了,就抚个琴弹个琵琶,怎么都能活。”

        “哥,你这打算给咱家姑娘养老啊?哈哈哈!”

        小锣说,“主要是财神爷病了,心里不踏实。”

        大家放声大笑。

        楼下,琵琶声传入。所弹曲子不难,难在得好听。

        钟灵皱着眉头,“这是个啥呀。小二!你家琵琶,不柔韧,杂音多。”

        大鼓认为,“是指甲或者琵琶的质量影响了音质,不是技术问题。”

        “不可能!基本功不到位,咔咔的指甲声,你没听到?”

        专业的,遇到草台班子,专业班底自己杠起来了。

        “小二!给她十文银,把她琵琶借上来!”

        财大气粗的。“咱,别招惹吧。”

        钟灵把琴塞给我,“来,给哥几个看看,是不是琵琶的问题。敢质疑我?我是一流水平!”

        柳师傅说,“就你给的那谱子,踏古吧。看看你躺了这么久,有没有生疏。”

        琵琶,笛子,萧,二胡,三弦,镲,拨和小锣。

        桌椅当大鼓,手掌当镲,竹筷当小鼓。

        开篇就是强烈的鼓点,大杀四方,怀抱琵琶,对天高歌。一边是雄心万丈,一边是刻骨柔情。好似踏马款款而来,和着鼓声瑟瑟低吟浅唱。

        过瘾!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跟他们在一起,多么简单的快乐!我心里就喜欢这个透亮的简单的快乐。

        小二进来,“客官,隔壁,有位叫孙秀的大爷,请各位再来一曲。”

        柳师傅向隔壁望了望,来者不善。

        “不来,怎么样?”借着点酒劲。哥们几个就是纯开心,弹奏就为自己开心,今天不营业!

        啪!隔壁桌的几位,把刀按在桌上。

        “想听?好听?那你得有资格成为侯爷府的上宾!”

        “小研!”厉声呵斥小研。孙秀的眼光,让人不寒而栗。秃鹰盘旋,看着濒死的,认定它的盘中餐。

        命定的。

        双方要动手。

        年宋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拔剑。果然是一直跟着我的。势单力薄。

        看出了孙秀们的不怀好意,柳师傅们把女娃儿藏于身后,挺在前面。

        持强凌弱,不答应!

        生死关头用命护弱小,真的是患难情谊。

        心底,一丝感动。

        “呀!主人不在身边的狗,咬人挺凶狠啊?”是潘岳。真是天降神兵。他摇着扇子,走到孙秀跟前,“牙齿挺锋利嘛!”

        “啊?!那个不是潘仁安?!”“太帅了!”……

        顶流在街头出现的情景,我算是真正见识了。

        趁着骚乱,我们双方都溜了。

        明日热搜题目,我都替他俩想好了,孙秀当街强抢民女,潘岳街头英雄救美。救美?算了,论长相,我真没他美。潘岳街头仗义扶弱。

        “谢过。”

        “没办法,人太红了。今天算他走运,没法好好教训他。”坐在马车上,潘岳这偶像包袱还真重。

        我看着他,这张脸,倾国倾城。深看,眼底有一层历经沧桑的雾气,带几分深沉。潘岳,我觉得那女人对你是真心。杨容姬虽然出名门,其父杨肇自伐吴兵败被贬,就一平民,戴侯还是死后追封的。一个失去了母家支持的女人,能给你带来什么呢?如果你肯在那女人身上多放几分心思,是不是你想要的就都有了,何必给贾谧望尘而拜,还被世人讽刺媚骨呢?你那么想攀上高枝,放着飞黄腾达的捷径,为啥不走?

        人是复杂的动物。

        他被我盯得不自在了,“嗨,我注定是个传说。不用迷恋我。有在外面瞎闹的功夫,多陪陪季伦。”

        到处都是人,你还怕他没人陪。陪他的人很多的。

        “他那种人,其实内心很孤独的。”

        “他哪种人?”

        “心底有骄傲有抱负的人。”

        也就你俩,互相欣赏吧。我不由得撇撇嘴。

        “最近,少出门,外面乱。”他正色道。

        嗯。刚在酒楼,我看见了。尽管门帘只一闪,我还是看见了。我认出了他,记美女我不行,观察特殊情况,是我本能。跟你在一起是孟观,殿中中郎,一个下级军官。

        内廷禁军的最高职位是北军中侯,然后是左右将军,然后是殿中将军,殿中中郎隶属殿中将军的下级军官。七品官?

        我认识他,是因为据说他会观天象,会算命。他曾到石崇的书房来。

        “你是皇后派还是太后派?”

        “我这条命是侯爷的。听侯爷的。”

        来来往往,表忠心的很多,但让石崇这么直白要求表态的,没几个,他算一个。

        更关键的是,在书房,见过我的那么多人里,他们都当我是bgm。只有他,走到我这个江湖传言石崇当季正得宠的女人跟前,仔细端详,临走对石崇说,“侯爷,听小人一句劝。此女异象,得杀,不能留。”

        正在练琴的我,眼皮一跳,呦,慧眼啊!

        月下,背影斜长。

        “等我啊。”笑嘻嘻迎上去。

        嗯?气氛有点凝重。

        “你病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他平静的说,“我带你回来,是想给你好的生活。想跟你一起,是我的私心。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以为我能给你现世的安稳和幸福。其实并不是。我太自信了。我想好了,我放你走。”

        我病的这段时间,你运筹帷幄,忙得很呢,你哪里来的时间好好想,还想很多?不过,你这态度,我满意,至少还没有完全丧失反省和反思的能力。

        微笑着,向前走。

        他停下,“绿珠,我在跟你认真说话。”

        “我喜欢这里的酒。可能是酿酒工艺不行,所以度数不高,加点桂花啦,桔柚啦,真的,很好喝啊。”我有几分踉跄,“告诉你个秘密。你知道吗?我喝得特别没有负担。尤其是一想到,明天不用上班打卡,没有kpi考核。宿醉,没有人管。哈哈,好舒心,好自在。”

        听我胡言乱语,他一脸看笼中小鸟的表情,“人生若只如初见。算起来,我与你相识,比刘琨早。我是有不甘心的。但放你走,可能对你才是安全的。”

        “年轻的时候,不应该遇到像我这么惊艳的人。误你终身了。是我不好。”我嬉皮笑脸的调侃他,酒精刺激下,脚下像踩着棉花。

        他伸手扶住我这个女酒鬼。“你昏迷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要你能醒来。我放你走,给你,你想的自由。”

        “自由?这里不好吗?有待我和善的老夫人,有疼我的主母,还有几个谈得来的酒肉朋友。”我近看他的脸,一口酒气熏天,“还有说一不二的你。在你框定的圈圈里,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何德何能。挺好。”

        “我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

        我拍着胸膛,学着他一贯的样子,“别怕,有我在。”

        “石崇,挺好,真的,挺好。”你以为天大地大吗?其实并不是,物理上的空间,可以被一起交通工具缩短距离。谁逃得过谁的五指山呢。

        “别闹。”

        谁跟你闹?看这个样子,绿珠前半生应该也跟你是过命的交情。心狠手辣的政客们,哪有啥平地起的真情真意。你和衍月还真是天生一家人,绿珠是你们心底的白月光,是那个心底深处的一份良心未泯。

        生于乱世,绿珠可怜,没了这个侯府的屏障,左右遇到的,不是这个孙秀,就是那个孙秀。想起秃鹰般的眼睛,心里一冷。

        命格捆绑是你,就是你吧。

        “没闹。”我主动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走,“我想通了。我余生很贵的,总要跟喜欢的人一起过,才开心,是不是?”

        “我不管你喝了多少,是清醒的还是醉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当真的。”

        “我喝醉了吗?我没喝醉。我说的话,都要当真的。跟你说了的,我是神婆。”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反是不思。”石崇念诗经给我,陪我度过昏迷中无聊的时光。我没忘。他念这段的时候,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是我辜负了他。

        “绿珠,十年之内,我必站在巅峰,让你看我为这个帝国带来的万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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