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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竹林深处


嵇康先生住木屋。清幽雅静。先生喜竹,所以种竹。但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竹林七贤,现有七贤后有竹林,也并非真有什么竹林。竹林七贤,有的甚至没有交集。可他们死后,成了神秘的诗歌圈子,成为不墨守成规的大仙们。

        钟会来访。与上次的过门却不敢入不同,这一次,他邀请了各界社会名流,宾从如云,浩浩荡荡,大场面。他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徘徊于门外,不敢见,又渴望得到先生指教的官二代了。他随军平定诸葛诞叛乱,屡出奇谋,人们已经把他比作张良了。他现在官任司隶校尉,是监督京师和京城周边地方的监察官,上可督王侯将相,下可督百官,“职在典京师,外部诸郡,无所不纠。封侯、外戚、三公以下,无尊卑"。

        好好一个洛阳贵公子,有权有钱也不满足,非得要这个名望,要文化人的名望。这个名望,还非要找大仙贤盖章认可。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先生,在吗?”钟会依然恭敬。

        “在,在打铁。”门童引着大家入内。

        后院,嵇康依然打铁,向秀依然为其拉风车。

        许久。

        钟会脸上挂不住,等不下去,起身准备离去。

        嵇康方才开口,“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嵇康继续打铁。

        钟会拂袖而去。

        钟会,已今非昔比。

        “先生,何必得罪小人。”

        如多一份为自己利益的盘算,此刻,不应该是做个社会人?冲出去,跟他煮酒谈诗,促膝长谈,谈人生理想,谈政治抱负。不愿意也可以,那就给他的狗屁文章写个序,做个点评,哪怕是给他出版的书写个封腰呢。多少人抢着与之结交,您明明不过举手之劳。

        “绿珠,你的笛声,为什么天下无人能匹敌?是因为它干净。如被这世情所污浊了,这笛声可就难听了。”嵇康先生说。“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这么简单地用个人得失来计算的。”

        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

        看着桀骜不驯的先生,我不忍心。

        您是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吧?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我们赞赏风骨,赞叹气节,要归功于从小接受的三观教育,圣贤书都是这么教育我们的。可看到嵇康真由着自己性子来,心里忍不住问,在现代人的眼光里,这是不是一种不懂变通的过于理想主义的执拗?

        是不是需要衡量一下值不值得?非要做那个殉道者吗?鸡蛋砸向南墙,是不是一定要做那个鸡蛋?是不是可以忍忍,稍晚一点选个更妥帖的时机,比如墙快被雨水冲垮了?或者把自己煮熟一点再去做那个鸡蛋?

        人类能活下来,不是强者恒强,是因为进化论里讲的适者生存。暂时的放下身段,柔性处理,是不是可以保存生机。

        我如果把他想成一种性格上的执拗,不圆滑,是我辱没了他。

        “绿珠,要看大势。哪有这么简单的人情世故。

        官渡之战,表面上是袁绍与曹操的战争,实际上也是士族与寒门之战。出身寒门的曹操赢了,就是寒门赢了。不看人品,不看公德,只看能力。这是曹操的用人之术,但他违背了士族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宗旨。士族不支持。曹魏与士族矛盾已深。孔融为什么必死?是因为不孝?不,是因为他是士族的代表。连孔子的嫡孙都不孝,士族鼓吹的儒家伦理道德还站得住脚?

        曹丕用陈群的九品中正制,对曹操是一种背道而驰,他不知道吗?他知道,但他没有办法。因为他必须妥协,政权太穷了。当士族出身的司马懿站出来的时候,得到了几乎天下士人的支持。天下就又变了。”

        “周,乡举里选;汉,举孝廉;曹操,唯才是举。自曹丕开始到司马,九品中正。九品中正制,让世族贵戚子弟顺顺利利进入官僚体系。有钱有势的家族不断扩张。

        天下大乱中,熟知兵法比饱读诗书更实用,因为掌权者需要拉拢笼络人才,需要人才去开疆拓土。出身贫寒的子弟还有机会跻身到士族之中,比如邓艾,比如我父石苞,比如贾充。天下统一,稍微安定下来,门阀,世家,大族,阶层固化越来越难打破。”

        石崇,隋,开始可以科举制了,也算是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上升的阶梯。

        可惜,你看不到。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就是现状。当官是豪门的游戏,你出身好,傻子都可以。所谓出人头地,都是笑话。做了官,能干什么?当然是千方百计为自己谋取利益,保护自己家族永远不跌出这个阶层,保证世世代代是高官,荣享政治经济军事上的特权。”

        “这种风气下,谁讲治道,要纠邪正,那就是俗吏。贾充为何一开始就被名流瞧不起?他的政敌们总是自命为“清流”,看不上他市井出身。可是贾充修了《晋律》,一改过去律法繁杂严苛,百姓也不用动辄获罪。他任廷尉时,擅长法理,纠正了多少冤假错案。镇压淮南二判,也算几等军功在身。清流都干了些什么呢?”

        可当贾充危机时刻怂恿成济弑杀了曹髦,手上沾了弑君的血,永世擦不干净了。晋书里有个故事,贾充对吴国末代皇帝孙皓说:“听说你在南方挖人眼睛,剥人面皮,这是啥刑罚?”孙皓说:"做为臣子却弑杀他的国君,对这样的奸险狡诈不忠的人,就对他用这种刑罚。"贾充听后,沉默不语,非常的惭愧,而孙皓则脸色不变。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石崇听。他不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乱七八糟?做了就做了,贾充,他惭愧什么。孙皓他自己就一畜生,也是一贰臣,有脸说别人?”

        《晋书》说贾充只有“刀笔才”、全仗“能观察上旨”而获得成功。传统史家对贾充的评价很低,完全否定。“无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专以谄媚取”,“非惟魏朝之悖逆,抑亦晋室之罪人者”。总之,魏也好,晋也好,两头不招待见。

        “这世上,真名士少,多得是那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与其如此,情愿奔于货欲之途。假清流们,除了成就后世美名,还干了什么?!先生为什么执拗,因为不愿意同流合污。为什么不给钟会这个面子?因为这不是面子问题,这是政治态度。”

        跟石崇聊天说话的时候,他是在我房翻看一本棋谱。三国时期严子卿和马绥明的。之前,从书房借出来的,棋风局面稍显狭窄凝重,但也不拘一格。后世只留下他们的名字,没有棋局,很是可惜。我最近闲来无事在研究。

        听到外面环佩声起。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到他身边,挤着坐下,假装研究同一本棋谱。是不是应该坐到他腿上去,效果更好些?嗯,还是战斗经验不足。但是,那会不会太过亲密,于我,也不是很合适。

        婢女进来,放下茶点,退了出去。

        他斜眼看我。

        “那个…生活不易,生活所迫。”打扰,抱歉,打扰。起身,被拉回原处。这个距离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神婆,那个…我是神婆。”气氛有点尴尬。

        “那个…其实…其实你也不用跟我这么如胶似漆。你进石府,也有段时间了。上下其手如鱼得水,我看,没我罩着,你做个散财童子,混得也挺不错。照我喜新厌旧的速度,我现在对你应该已经开始厌倦了,挺正常的。”啥?大哥你在说啥?“你可以尝试走端庄的路数。”他合上书简,松开手,下巴上抬,“行了,别粘着我了。去,给我把茶递过来。”

        他喝了茶,想了想说,“你想继续走宠妾的路数,其实也可以。我陪你演下去,但你得给银子。我很专业的,所以也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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