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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和解酒


  咚!——咚!咚!
  锣鼓响了三声,沐峰回到房间时,戴长景正坐在红木圆凳上等着他。
  “这都三更了,还不去休息。”沐峰将青衫外袍脱下,抖了抖灰尘挂在红木祥云衣架上,自戴长景身旁坐下。
  戴长景倒了杯茶递给沐峰,道:“我见你这几天终日在外面奔波,不是为了齐公子就是为了侯仲一,当心身体。”
  沐峰自嘲的笑了笑,“可惜奔波那么久,什么事也没解决。”
  “对了今日你突然出现望月楼,说是朝廷来消息了,又匆匆离开,朝廷那边说了什么?”
  “朝廷传来消息让我尽快送侯仲一进京。”
  “可侯仲一如今昏迷未醒,如何上京?”
  “朝廷的意思,是带侯仲一进京,让御医诊治。”
  戴长景长叹一声,“朝廷说的轻松,侯仲一仍在世的消息对方早晚会知道的,也早晚会再度出手,带个大活人进京都困难,更何况还要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再困难也要办到,建文帝一事镖局已经拖了朝廷多年,始终没个交代。这件事情绝不能再有差错。”
  “现在是在南京,就算对方明知人在我们这里也不敢贸然出手,一旦出了南京离了四方镖局,恐怕危机四伏,此行定然凶险万分。”
  沐峰神色渐重,皱了皱眉,良久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侯仲一是无论如何也要送上京的。”
  戴长景面色也渐渐凝重,半晌未语,突然间一个念头想起,道:“有了,眼下为了雪灵芝,各方圣手都到了南京,我们可以让他们替侯仲一诊脉。”
  沐峰摇头,“不妥,那些黑衣人刺中侯仲一后没有再纠缠反而全都离开了,可见他们对镖上的毒十分自信,侯仲一的毒不简单,不是普通人能解的。他在镖局中镖,镖局却始终没有交出一具尸体,早晚会盯上镖局的。侯仲一绝不能露面,那些大夫品流复杂,不可轻信。”
  戴长景坚定道:“所以我们要对那些大夫严加筛查,足够可信才能让他接近侯仲一。”
  沐峰思量一番,点了点头。
  “马上就是雪灵芝叫价之日,所有大夫都会集聚于登高楼,我们可以去那里寻一寻。”
  沐峰点头赞同,戴长景又道:“对了,明天早上你有没有时间,和我去趟登高楼。”
  沐峰疑惑不解,“雪灵芝叫价还有一段日子,明日去干什么?”
  “不是为了那件事。”戴长景淡然道:“你今日把陆姑娘的手腕都抓红了,该去给人家道声歉。”
  沐峰面色骤变,“我还没说你,一巴掌向你扇去,你竟也不躲。要不是我在街上见到你,跟你进了望月楼,那巴掌就打在你脸上了。”
  戴长景眉目带笑,“这美人赏的,别说是巴掌,就是毒酒,也得甘之若饴。”
  沐峰深邃双眼狠狠瞪向他,“收起你这些心思,莫不说那陆姑娘刁钻无礼少惹为妙,你毕竟婚约在身,你再如此不知分寸,怎么对得起六小姐。”
  戴长景抚额,“怎么又提起她了,你知我最不愿提她。”
  沐峰敛色,道:“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别说提她,就算她出现在你面前,你也要呵护疼爱……”
  “行了别说了。”戴长景不耐烦打断沐峰,“这门婚事说什么也得退,六小姐谁爱娶谁娶去,总之我不娶。”
  “胡闹,这婚事是舅舅给你定的,岂能你说退就退。当日你只说住两天,后来变成了两个月,现如今都小半年了。要不是为着齐公子和侯仲一的事,我早就绑了你进京交给舅舅。”
  戴长景见沐峰双眉深锁,眉间带怒,倒是真生气了,神色缓和下来,道:“行了,此事回了京城再说。无论如何,明天早上抽出时间跟我去趟登高楼。”
  沐峰不快道:“是她动手在先,我阻止她打你,还是我错了不成。”
  “终究她也没有打到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手劲,陆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哪经得起你的折腾。”戴长景道:“况且陆姑娘能够直接接触到祝姑娘,她若肯帮忙,对齐公子是一大帮助。”
  沐峰不以为意,“我看那陆姑娘一心帮着祝老爷撮合黄祝两家的婚事,况且当日西郊渡口,是陆姑娘带着祝老爷来的,也是她一手毁了祝姑娘和齐公子的亲事,又怎会反过来帮助齐公子。”
  “那是因为她不清楚祝姑娘和齐公子的事情。”戴长景叹息道:“原本想今日告诉陆姑娘实情,但她心里窝着火,说一句呛十句,根本听不进去。明日你好好道个歉,消了陆姑娘的气,齐公子的事情就好办了。”
  “行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沐峰将戴长景推出房间,“快睡去。”
  戴长景回到房间,打了个哈欠正欲躺上床,衣橱门口突然松动,一个玄色包袱从衣橱里掉落,戴长景起身捡起包袱,包袱不重却分量大。
  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包袱上,戴长景脸上难得出现愁色,玄色包袱似火炉又似寒冰,既烫手又刺手。
  是啊,他还有婚约在身,不能随心而动。
  王掌柜为了拍卖会一大早就指挥者小二忙进忙出,他站在大门口看着自己的收下笨手笨脚的忙活着,越看越气,都办了那么多届了,这些人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不知轻重。幸好自己能掌大局,管理有方,才能帮老板将登高楼管理的井井有条,省去老板不少烦恼。当下觉得自己与那些毛少毛脚的毛小伙截然不同,高人一等。
  王掌柜趾高气昂的呼和着,烈日晴天下,眯眼看见有两人并肩而来,二人身躯凛凛,一人儒雅一人冷峻,其中一人手摇铁扇,大步流星朝登高楼走来。
  王掌柜笑眯了眼,躬着腰,风风火火的前去迎接,“大公子来了,难得少镖主也来了,真是我登高楼的福气。”
  戴长景摇扇笑问:“沐峰是稀客,那我是什么?”
  王掌柜笑着回答:“少镖主是稀客,您是贵客,稀客贵客都是我登高楼的福气。”
  戴长景用扇子指了指他,笑道:“王掌柜可真会说话,难怪这登高楼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还不是大公子赏脸,给我们带来了福气。”王掌柜笑呵呵的迎着二人进屋,“上回不巧,新厨子回了乡,今天就在厨房。我让他出来见过大公子,亲自给大公子报菜名。”
  “不急,我们今天是来求见陆姑娘的,不知她是否在房内。”
  “在在在,一早陆姑娘的婢女就出去了,陆姑娘倒是一直在房内,我这就给二位通报去。”
  王掌柜兴致冲冲的上二楼,没过多久,扶着楼梯下楼,脸上带着些为难之色。
  戴长景看着王掌柜的神色,问:“怎么,陆姑娘不见我们?”
  王掌柜解释道:“陆姑娘说,她婢女不在身边,孤身一人不方便见二位。”
  沐峰点头道:“这倒不错,的确不方便。”
  戴长景斜眼望他,“陆姑娘这是摆明不想见我们。”
  “她说的也对,我们两个大男人岂能进人家姑娘房间。”
  “王掌柜,麻烦你上去通报陆姑娘。”戴长景指了指沐峰,对王掌柜笑道:“就说沐少镖主因昨日的事情特意为陆姑娘在秦淮河风月亭设了和解酒,不,是道歉酒,还请陆姑娘赏脸。”
  十里秦淮河水潺潺,东边太阳越升越高,望着眼前美酒佳肴以及对面的空位子,沐峰等的有些不耐烦,对戴长景道:“我看陆姑娘是不会来了。”
  戴长景摇了摇扇子,一副笃定的样子,“未必,陆姑娘性格直爽,她若真不想见我们,定会直言,也不必假托婢女不在,不便相见。陆姑娘到底年轻,小孩子心性,不过是想晚到三刻,施个下马威。”想到此,戴长景不由笑了。
  “你还笑。”沐峰斜睇他一眼,低声不悦,“这位陆姑娘当真是刁钻的很。”
  戴长景微微摇扇,眉目爽朗,嘴角带笑,他倒觉得,陆姑娘直率爽朗,至情至真,既大方明理,也不失娇俏喜人。
  戴长景看着不远处一人正姗姗而来,那人身穿湖绿色罗衫,头上插了一枝碧玉双蝶步摇,再加上一对白玉耳环,更衬的她肌肤胜雪,明艳生辉。戴长景看的眼光发亮,愣了片刻才听见沐峰在他耳边道:“陆姑娘来了。”
  邵宜相走进亭中,戴长景和沐峰已起身向她抱拳行礼,戴长景微笑道:“多谢陆姑娘赏脸,这一桌美酒佳肴总算可以不被辜负。”
  “小妹孤身一人,玉成也不在身边,原本不应同二位相见。”邵宜相双眸明亮望向沐峰,道:“不过王掌柜告诉我,沐少镖主向来眼高于顶,孑然孤傲,莫说是设宴请酒,就是和少镖主同桌吃饭都属难得。今天少镖主竟亲自摆酒,天大的面子,是小妹的福气,岂敢不赏脸。”
  戴长景挑了挑眉,斜睨沐峰一眼,沐峰眼眸黯黑,脸色低沉,自接管镖局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数落,偏偏还是一个姑娘家。
  戴长景暗笑,陆姑娘倒是说出了大多数人对沐峰的印象,有时候连自己都想说他实在是太过冷板刚毅,不知变通。可偏偏他就是根木头,油盐不进,直正不屈。
  戴长景道:“不过是些误会,沐峰只是不爱热闹罢了。今日陆姑娘能赏脸,是我们的福气,陆姑娘请坐。”
  “看来王掌柜说错了,这桌酒菜原是大公子备下的。”邵宜相低头重重叹了口气,“哎,小妹哪有那种福气。”
  身为设宴主人,却一句未言,戴长景向沐峰使了个眼色,沐峰控制情绪,从石桌上拿起酒杯,对邵宜相恭敬道:“陆姑娘今日赏脸,是沐峰的福气,沐峰先饮为尽。”
  一杯饮尽,邵宜相仍不就坐,绞着胸前发丝,双目微侧,望向秦淮河水。
  沐峰又举起酒杯,道:“昨日是我的不是,不该出手没个轻重,伤了姑娘。”
  又饮一杯饮尽,邵宜相仍笔直的站着,丝毫没有就坐的意思。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擦汗,骄阳烈日,虽临水而立,有瓦遮日,仍不免出了些细汗。
  沐峰又举杯道:“无三不成礼,沐峰再敬陆姑娘,望陆姑娘能不计前嫌。”
  “定然。”戴长景忙跟着举起酒杯,笑道:“陆姑娘见义勇为,打抱不平,气度不输男子,定然襟怀宽阔,豁达大度。”
  邵宜相莞尔,“好大的一顶帽子,压的小妹都站不住了。”
  看到邵宜相坐上石板凳上后,戴长景和沐峰才松了口气,各自落座。
  邵宜相直言道:“关于燕姐姐的婚事,你们又想和我说什么?”
  戴长景赞叹:“陆姑娘冰雪聪明,果然什么都瞒不住陆姑娘的慧眼。”
  邵宜相微微一笑,“大公子好酒,更好结交四方好友,琴棋书画、吟诗对月更是无一不好,大公子若是请我喝酒,我们之间倒是有很多可聊的事情。小妹和沐少镖主不过数面之缘,沐少镖主既不爱诗也不好酒,除了燕姐姐的事,沐少镖主也不会大费周章设宴请我来。”
  “既然陆姑娘坦诚布公,沐峰也不拐弯抹角。”沐峰直截了当道:“今日邀陆姑娘前来,确是为了祝姑娘的婚事,希望陆姑娘能够摒弃前嫌。陆姑娘先前说的不错,婚姻大事的确该由父母作主,这也是为何当日我会带齐聘礼去祝府提亲。”
  “沐少镖主不愧为四方镖主主事人,可比大公子稳重多了。”在这方面,邵宜相倒对沐峰十分认同,若然戴长景在这点上也和他们一样,就不会协助燕姐姐私奔,更不会做出自己逃婚之事。
  戴长景面露尴尬,咳了两声道:“的确是长景考虑不周。”
  沐峰又道:“婚姻大事是件喜事,理应阖家欢乐,上下同喜。可与黄家亲事,祝姑娘是什么态度,陆姑娘比我们更清楚。”
  “那是燕姐姐想不开,我会让燕姐姐想开的。日久见人心,燕姐姐早晚会知道我们的一片苦心,也会明白黄家才是和祝家最好的选择。”
  “好一句日久见人心,祝姑娘与齐公子相识已逾十年,齐公子是怎样的人品德行,祝姑娘岂会不知。她既肯跟齐公子走,不光是信得过齐公子,更是认准了齐公子。祝姑娘的眼光,难道陆姑娘不相信?”
  “已逾十年?”邵宜相喃喃自叹。
  沐峰继续道:“他人家事,我们本不该多言,但是祝老爷要祝姑娘嫁入黄家,终究是利大于私。陆姑娘锦心绣口,还请陆姑娘能在祝老爷面前多替齐公子美言几句,望祝老爷能回心转意。”
  “沐少镖主未免也太抬举小妹了,我一外人如何左右的了祝老爷的决定,再说若是他人也就罢了,可那齐公子,听你们而言是个饱读圣贤书的人,可做出的却是有违圣贤之道的事情。莫说是祝老爷了,就连我也不放心把燕姐姐交付给他。”
  戴长景忙道:“人孰无过,这件事情终究是长景不好,齐公子和祝姑娘都是经我挑唆。”
  邵宜相和沐峰同时冷瞪了戴长景一眼,邵宜相冷哼一声,“那也是他耳根软,没有主见。大丈夫最忌优柔寡断,摇摆不定。大公子如此一言,看来这齐公子当真不是托付终身可靠人选。”
  沐峰道:“陆姑娘,齐公子长景的确错了,圣人有云,吃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人活在世,又有谁是真的不会犯错的,难道陆姑娘这一辈子就没犯过一点错。”
  邵宜相语塞,莫说先前的,就说她一声不吭带着玉成来南京就已经是犯了大错。
  “既然如此,陆姑娘又何必拿住这点错误一直为难齐公子。婚姻是大事,不仅因为可以延续子孙,还因为事关自身未来,尤其是女子。祝姑娘和齐公子相识逾十年,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陆姑娘若不信我们所言,可以去问问祝姑娘。再不信,齐公子当下就住在四方镖局,陆姑娘可亲自询问。”
  沐峰一字一句直抨邵宜相心中,她因带着对戴长景和沐峰的偏见,一直以来的确是抓着齐公子的错误不放,对他也也有偏见。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燕姐姐竟已与那齐公子相识多年,如此看来燕姐姐并非一时糊涂。
  戴长景对她似有所动,继续劝说道:“倘若祝姑娘心甘情愿嫁入黄家,我们自不会多事,但祝姑娘对齐公子情根深种,想要祝姑娘心甘情愿,那么所嫁之人就只有是齐公子。祝老爷对我和沐峰已有了成见,唯一能帮我们的也只有陆姑娘了。”
  邵宜相手里绞着帕子,心中思绪不宁。昨日见燕姐姐的情形,莫不当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邵宜相越想越心慌,只恨自己没有搞清来龙去脉就擅自行动,当日在祝府,若不是自己贸然出声,碍于四方镖局与四通当铺的名声,祝老爷或许真会好好考虑齐公子的婚事。
  邵宜相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齐公子人品如何自己终究还不清楚,燕姐姐又是当局者迷,戴长景和沐峰为好友出声兼带私心,始终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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