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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有来生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红海之滨,暮雪依偎在纳兰恒的肩膀上看着海上落日,看着海面飞翔的几只白鸟。

  “殿下,我们下一个地方去哪里?还有什么地方景色秀丽的?”暮雪喃喃问道。

  “有,那里山花烂漫,芳草如垫,还有瀑布清泉”纳兰恒笑着回答。

  “在哪里?”暮雪抬头问道。

  “在极净岩。”纳兰恒看着暮雪的眼睛。

  “极净岩是北桑圣地,殿下怎知那里风景?”暮雪好奇,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梦里见过。”纳兰恒如实回答。

  果然,暮雪神色黯然,随殿下出了华都以来,他们游山玩水,赏遍江月峰峦,但他一直未娶她为妻,他时常从梦里警醒独自坐到天明。

  “殿下,我们何时去?”暮雪试探地问道。

  “即刻,不是我们,是我”纳兰恒看着暮雪,替他挽起散落的发丝。“暮雪,我让萧寒来寻你”

  “殿下?”暮雪惊讶地看着纳兰恒,他竟然知道萧寒,这就是他不娶她的缘故吗?

  “不必惊慌,我不怪你,”纳兰恒莞尔笑着看着她,“暮雪,此生谢谢你陪我一起度过,我很是开心。但是,同情,不是爱情。你忘不了他,他也时刻等着你。”

  “殿下,可不可以不走,暮雪既然选择了殿下,就没有想过回头,我会等你回来的。”暮雪眼里泛着泪水,你怎知我对你是同情,宫墙之内那么多日夜相互守望,你看书练剑、写诗诵经,真实地活在我眼前,早已冲淡了那想象中的影子。

  纳兰恒摇头,“暮雪,我就是一个影子,从出生起,就是火云的一个影子,人怎么能没有影子,他需要我救他,我感觉到了,是时候了。”

  “影子?”暮雪泪水止不住滑落,她听不懂,伸手去抓纳兰恒的衣袖,但发现,他的衣袖是空的,他笑着看着她,“不必等我,不必等我。”

  话音落下,人便渐渐变成透明的空气。

  “殿下——”暮雪的声音在大海边孤独地绝望地响起,落日惊得落入海中,白鸟一阵乱飞,只有海浪亘古不变地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海岸。

  “珈蓝,你在干什么”极净岩上,刚刚上得山崖的月心好奇地看着珈蓝在山崖边跪地祈求着什么。

  “珈蓝乐师在念经,不知道念些什么”萧沐菲站在一旁的岩石上回答。

  “你不是拜天权为师了么?怎么在这里。他没将你怎样吧。”月心好奇地问。

  “他对谁都坏,就是对我特别好,我都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感谢他”萧沐菲远远地看着人群中的两个人,一个是修凡,一个是天权。

  月心刚想说什么,却听曦云一声呼救,“快来人,尹川,救救紫彦。”

  声音传来,“哗——”地一声,瑶光不等尹川等人进房,挥剑碎了自己建的冰室。

  众人齐齐看见地上若隐若现躺着的穆紫彦和三个襁褓中的孩子。孩子们一个个手舞足蹈,被曦云那一声呼救声喊过,齐齐地张口便哭。好似知道自己母亲有难一般。

  穆紫彦依然躺着,在那冰墙碎裂之时,看到了依然躺着未醒的萧沐冲,脸色暗淡,她明白刚刚曦云和瑶光是骗她的,他并未醒。她转身看了看三个孩子,泪水滑落,嘴唇颤抖,抬手想去抚摸他们,却发现手已经看不见,不仅是手,她的腿,身子,都化作了赤色烟尘,化作一只赤色凤凰盘旋身周,继而渐渐消逝。

  “穆紫彦——”修凡、萧寒大惊失色,穆紫彦消逝了,就算萧沐冲醒了,也会发疯。

  “赤羽——”已经觉醒的赤羽十二翼纷纷惊喊。

  “紫彦——”穆紫晖大急,他拉着尹川的衣襟,“我相信你会护好她,如今萧沐冲没有救活,她却湮灭了,你还我紫彦,你还我妹妹。你算什么子翼星,算什么阏逢星,你救不了火云,还害了赤羽”

  “彦儿”尹川任穆紫晖责骂,定定地看着那消逝的最后一丝烟气,“是啊,难道他错了?是他太过自信?天帝让他救火云,让他救帝江,不就是让他走这一步险棋么。但自己刚刚哪来的自信,认为穆紫彦会没事?”

  尹川抬眼看向愤怒的穆紫晖,原来彦儿的这个哥哥是金梧宫一棵梧桐果转世,原来他抛出去的是金梧叶,凤族虽不干涉天帝与北帝争斗,暗地里还是帮了赤羽,但即便那样还是无法挽回紫彦灰飞烟灭么?

  “是啊,尹川,你这子翼星、阏逢星倒是很合我的胃口呢。”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声音冷沉,似来自幽暗的地狱。

  众人忘了悲痛,因为那声音来自帝江,他一袭黑色敞衣,里面一身蓝色战衣,银色长带束腰,随着最后一些玄冰破解,他双脚轻盈落地,右手抬起,萧沐冲身旁躺着的烈焰剑便缓缓飞起落入他手中。说话间,烈焰剑已经指向了曦云,不,曦云手中的孩子。

  帝江醒了,天权看了一眼开阳和玉衡,千百年来他们的使命终于完成了,他们纷纷单膝跪地:“见过帝江陛下。”

  “陛下?”帝江看着天权,不明所以,忽然又想起来,这是在凡间,他是北桑国千百年来的皇帝。

  “你们可有见过一个女孩,名叫雁儿的?”帝江看了看曦云的眼睛,摇了摇头,出乎意料地收剑问道。

  “彦儿?”程玥闻言看向尹川,帝江还是忘不了赤羽么,一醒来就寻赤羽,但是为何他会喊她彦儿。

  “是赤羽么,她刚刚灰飞烟灭了”天权回答。

  “赤羽?哦,是她将朕封在这该死的玄冰里这么久,朕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怎会是她。”帝江声音冷沉,但却让众人不解,他不是寻赤羽凤凰穆紫彦,那会是谁。

  “这支冰雁倒是好看,送给我那雁儿姑娘倒是甚好”帝江手中把玩着那支冰雁步摇,自言自语地说道。

  曦云趁他不注意,抱着三个孩子后退,却听帝江冷冷地声音传来,“父母都死了,他们活在世上岂不是苦难重重。”

  “帝江,你果真要杀了那些孩子”尹川燃起了自己的内力,手中的剑散发出弑杀的怒气。已经失了紫彦,他不能再让孩子们出事。

  “孩子?”帝江将步摇收起,随手挥起,天空中便散落千万颗火球,飞出极净岩,落入哈莫干森林便是一片火海,落入葱聋城,那冰冻的城市顿时黑烟滚滚,落入衡越山脉,那里的冰山即刻融化,山川滑坡,洪水泛起,落入华都城,画舫颠覆,渭水沸腾,....

  “我说过,要毁了这赤云大陆,何况是几个孩子?”帝江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那人间哭喊的声音是一曲动听音乐。

  尹川看着那俊美的脸庞上,阴狠无情的笑容,方才想起自己刚刚的痛是多么的可笑。

  真菩提为何要为自己杀了修罗而悲伤。

  “帝江,你可知,为何你没有继承天帝资格。”尹川愤然问道。

  “资格?现在火云死了,我杀了他的孩子,还有谁有资格?”帝江抬起烈焰剑击开尹川的子翼剑,刺向曦云的怀中婴儿。

  尹川未料他内力如此之大,竟然连弹开他两把剑,待他回身反应时,帝江已经袭向曦云,萧寒飞剑阻挡,却被天权钳制,燕池飞剑出击,被帝江左手挑开,见修凡、战英他们被开阳和玉衡天玑几个纠缠,燕池瞬间想也不想地飞扑向曦云。

  “燕池”月心大惊,随即喊道:“帝江,我是雁儿”

  果然,帝江停住了动作,转身看向她,却见她的眸光虽然清明,却不是那般闪亮。便一气之下挥剑刺向了月心。

  燕池收剑抵挡,却已经来不及,那剑终究是划过了月心的后背,转而继续刺向曦云手中的婴儿。“赤羽火云的人果然都善于诡计,天上地下都是,从来都将我帝江当做傻子来欺骗。不如都死个干净。”

  “月心”燕池接住受了伤的月心。

  月心嘴角渗出血,却扬唇看着他,笑着说,“燕池,你为何学你主子,将我打晕,将我关在月夕宫,我真的很想...”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好累。

  “心儿,”燕池摇晃着她,知道她顽皮,说道,“下次不了,你且休息一下。”

  “心儿,心儿?月心?”燕池喊着她的名字,月心却紧闭着双眼。

  “别闹,现在是真的情况危急,快醒醒,”他觉得月心像在月牙湖一样,只是吓唬他,有些不耐烦,但任凭他怎么喊,怎么摇晃,月心依然未睁开眼。

  “心儿,心儿”看着月心垂下的手臂,燕池心里生寒,他无助地喊着月心。她说他很想,很想跟他一起吧,很想嫁给他吧。他却一次次冷冷地回避她。

  燕池抱着月心僵在了草地之上,帝江的剑再一次被尹川阻挡后,忽然站住身子,对尹川道:“尹川,你若真有大慈悲,就让我杀了这三个婴儿,从此我回天宫,与人间无忧,否则,我会先灭了这世间万千生灵。”

  三个婴儿,换万千生灵。换谁都觉得是应该的。

  天枢死了,极净岩下的玄冰融化了,万千被冰封的火云将士苏醒了,他们不分彼此地攀登上山崖;尹妃、鲜儿、和冷冰凝的玄冰也融化开,他们恢复了生机;一些胆大的百姓也趁着结界打开,悄悄攀越上了山顶。

  曦云紧紧抱着孩子,她看到了众人复杂的目光。但不管别人如何想,她是亲眼目睹穆紫彦怎么将孩子带到这世间的,她亲眼看见穆紫彦临消逝时看着孩子那无比流连的目光,她不会答应。瑶光说的对,男人的事,为何要牵扯妇人和孩子。

  “不——”冷冰凝喊出了声,同样是怀了孩子的她,怎能让别人杀了紫彦的孩子,她在玄冰里不能动,但穆紫彦生子的一切,她都知道。“那是紫彦的孩子,即便紫彦不在,我也要替她好好养大三个孩子。程玥、晖哥你们救救孩子。”

  “放了孩子,我来抵命如何”尹川忽然开口道。

  “你的命我自然会取”帝江瞥了一眼尹川,“但那些孩子不能留”

  “不,放了孩子,我们与你决一死战”萧寒眼里滴血。

  “放了火云的孩子,我们与你决一死战”刚刚苏醒的万千火云军将士喊声震天。

  “哐——”一阵剑鸣,帝江的怒火划过长空,刚刚苏醒的将士即刻倒下一半,“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世上已经没有火云,哪里来的火云的孩子。”

  帝江已经不耐烦,说完转身挥剑杀向曦云,这一次,他不仅要杀孩子,连那眸光有些神似雁儿的曦云也要一起杀,速度之快,力量之狠,已经非尹川所能及。

  萧沐冲躺在地上,刚刚晕倒过去时,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见到了天帝,见到了母后,全身冰冷时,感到了穆紫彦滚烫的热血,全身被那烈焰剑伤得滚烫难熬时,发现穆紫彦的血又带着丝丝寒气,不断地缓和他的伤痛。

  他听到穆紫彦生孩子的声音,听到孩子坠地的声音,听到曦云喊人救穆紫彦的声音,知道穆紫彦消逝时,他想睁开眼,知道帝江复活后想杀孩子时,明明自己身体已经恢复,他还是睁不开眼。

  直到纳兰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急,我来了,你可以睁眼了。”

  .....

  那一边,看到帝江剑光挥来,曦云大急,她的赤羽金翎飞出却如纸片一般在帝江面前飘落。眼见那烈焰剑袭来,辰风和楚游飞身挡在了她面前,帝江扬起嘴角轻蔑地冷笑道:“又是两个人爱上同一个女子,那便随火云赤羽一起死吧。”

  “噹——”一把利剑击来,与烈焰剑碰撞花花四射,声音响彻天空。

  “谁说火云会死,谁又说赤羽不会活?”萧沐冲不知何时醒来,他举着火云剑挡在了曦云等人的面前,目光冷寒地看着眼前的帝江。“小江,在玄冰中住了这许多年,你的性子还是这般的烈,真是辜负了羽儿的一片苦心?”

  “一片苦心?她只对你情有独钟,我被封这许多年,她可有曾经来看过我,问过我冷不冷,可陪伴我哪怕是一时?”帝江拨剑与火云激战,顿时天空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几个孩子在脱离了危险后,看着忽然暗沉下来的天色,齐齐地哭了起来。冷冰凝、珈蓝急忙上前帮助曦云抱着孩子。

  程玥、萧寒带着众人守卫着她们,因为天权等人留在地上虎视眈眈。

  尹川却盯着天上二人,摸着胸前的与他一起转世的铃铛,他心中叹息,就算天帝不来找他,他也会想办法救那火云,救那帝江的。他多想他们一起在银川河岸快乐地奔跑的时光,多怀念他们在银川河水里洗脚嬉戏的场景。

  飞龙长啸三万里,烈焰火云一夜红。

  直到又一日天明时分,地上的众人紧张地对峙着,只有那三个婴儿在襁褓中睡得酣甜。

  天上火云、帝江战得昏天暗地,飞鳞残甲纷纷飘落,一个刚刚从玄冰里解封出来,元气尚未恢复,一个在刚刚受重伤初愈,二人再这般僵持下去,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尹川,我去帮帮火云”萧寒问道。

  尹川看了看萧寒,明白他的意思,他是火云一百零八将,在天上就没少参与火云帝江战斗。但他尹川要的不是这个。他摇了摇头。“我去。”

  尹川说完,飞身上天,双手各执子翼剑和阏逢剑,一道白光闪过,冲到了火云和帝江的中间,一把剑挑开了帝江并直直地指向帝江,另一把剑挑开了火云并直直地指向了火云。

  “尹川,你找死”杀得眼红的二人被尹川这一干扰都十分愤怒,纷纷将剑指向尹川。即便是火云,已经瞬间忘了萧沐冲时与火云称兄道弟的情形。

  尹川在二人的剑向他刺来时,不着痕迹地露出微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双手扔掉了手中给的剑,用胸口硬生生地,一左一右接了二人刺来的剑。

  “啊——”珈蓝惨叫。

  “尹川——”程玥、萧寒大惊,他若不扔掉剑,定不会被刺中,他这是要做什么?

  “尹川”萧沐冲、帝江也同时惊讶于尹川的动作,他竟然扔掉了剑。

  尹川双手抓着二人的烈焰剑和火云剑,渐渐将它们拔出,随即手中的两个带铃铛的银圈,顺着那两把剑各自滑出,飞向了火云和帝江的手腕,而他,尹川,转身微笑地看向地上,看了一眼众人,在一阵飞血中渐渐羽化。

  “尹川.”抱着一个婴儿的珈蓝,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人已经跪倒在地。他就这般消逝了,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她抱着怀中的孩子静静地看着天空,恨自己只是一介凡人,恨自己自始至终痴心妄想。

  不知何时她眼前飞落几片花瓣,花瓣上分明写着几个字。“如有来生,定不负你。”

  是他留的吗?是尹川留的吗?原来他知道她的心,他许了她来生,她眼里噙着泪,脸上却含着笑。珈蓝抱起那孩子亲了又亲,像亲自己的孩子一般幸福着。

  沉浸在再生之约的伽蓝,却永远不知,那花瓣是她身后的流枫幻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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