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莫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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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焰躺在雪地里,满脸满身的雪块雪渣,睁着眼茫然地盯了江南渊半晌,总算是清醒过来。
江南渊抓了一把雪往自己耳朵和脖子上面抹,边抹边嫌恶地睨着他,又往他身上踹了两脚,嘴里骂骂咧咧。
严焰任她泄愤,被踹了数十脚过后往下看了眼衣服上的脚印,还是没忍住道:“别踹了。”
江南渊拿雪块使劲搓着自己脖子,又踹了两脚,愤怒道:“你让我别踹就别踹?你算老几?”
严焰看着她被搓得发红到快破皮的脖子:“你就那么讨厌我?”
她皮肤白皙,脖子上的肌肤细腻娇嫩,这么一顿□□下来好像再一掐就要出血了,血管都清晰可见。江南渊只在意有没有擦干净,紧接着歪头用胳膊肘蹭掉雪水,不客气道:“你自己想想,我不该讨厌你么?”
严焰坐起身来,拱起腿,胳膊搭在膝盖上,似笑非笑:“我竟养了个白眼狼出来。你只不过离开我半月,先前数月的浓情蜜意,倒都不作数了。”
江南渊皱起眉,满脸嫌恶:“你少在这自作多情。你多活一日,天下就一日不太平,正邪不两……”她轻微地顿了一顿,继续面不改色地说下去,“我早晚要宰了你,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下功夫,想想怎么对付我才是真的。”
严焰哈哈大笑起来:“小不点,你要是与那一群狗屁修士较量,就是那群老头也未必能胜你半分。但要与我作斗争,无疑是做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之说了。”
他说得不错,江南渊也心知肚明,既然的确斗不过也不必多做口舌之争,心道积累力量厚积薄发就是,何况天下之大岂非没有对付他的良策,只不过还在找寻罢了。
严焰看着她抿唇不言的倔强模样,心中骚动,起身理了理踹满脚印的衣裳,上前一步缓声道:“你说我多活一日,天下就不太平,实则不准确。”
江南渊警惕地后退一步。
“我向来不喜欢逼迫他人,更不喜欢看他们心不情意不愿的模样,所以要不就把这些人杀了,要不就只管做自己的,他们要是露出一点不满的神情,我就挖去他们的五官,拔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愤怒不现有口难言,这样我瞧了自然也就不糟心了。”他弯唇微笑,目光牢牢黏在她身上,轻声道,“我一不愿杀你,而不愿意夺你五官,但你不愿随我回山上,我心里难受得很。你比河里蹦跶的鲤鱼还灵活,我看得紧了你要给我脸色看,看得松了你又要逃。偏偏我又对你喜爱得紧,不愿做逼迫你之事。”
江南渊道:“你休要弯弯绕绕,有话直说!”
严焰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道:“你要这天下太平,我给便是。”
江南渊一愣,立马厉声道:“你耍什么花招?”
他将融化的雪花握在掌心,转头看她,赤红的眼睛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笑眯眯的:“就在前几日,我向仙门百家发了战帖。时间未定,几时有兴趣,就几时上哪家的门。我看这几年大家过得都不太好,大过年的,要见点红色才喜庆,你说是不是?”
江南渊:“你!?”
“你不是也不喜欢这些墙头草吗?一时把你捧得高悬九天,一时又斥你成牛鬼蛇神,吵吵嚷嚷的,被人牵着鼻子走。我替你除了他们岂不是妙哉?”
“你少在这里装糊涂!若不是你他们也不会……”
“江南渊,装糊涂的是你。”他嗓音冷下去,“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你还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吗?我告诉你,这世上比妖魔鬼怪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我现在若是告诉你有一招能除我,便是他们所有人将心魔抽出来练成魔物与我对抗,只不过要以自己的肉身做祭以换天下人安宁,你去问问他们愿不愿!?”
江南渊嘴唇一颤。
“这世上最可怖的不过人心,一人的心魔足以凶害半山生灵,千万心魔汇聚一处便有毁天灭地移山填海只能,未必不能伤我。你倒是去问一问,问一问他们愿不愿。”
江南渊喘起气来,嗓音发紧:“……就算要对付你,也不必要大家都去送死。”
严焰讥讽地笑起来:“他们叫着喊着要杀你的时候,可从来没为你想过这么多。你以为自己多圣洁多无私,真想活成一个活菩萨,你且问问世人是如何看你。”
江南渊接不出话来,心口发闷,半晌突然想起来他方才那话,连忙问道:“你刚才说,说你可以还天下太平,可为什么又要寄战帖?”
严焰做出恍然之状,勾起了唇:“好说。这战帖寄是寄了出去,可未必非要上门讨伐。这天下安不安宁,实则取决你手。”
“与我又有何干系?”
“简单。”他伸出手指指向她,“你,若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考虑考虑,不那么急着取人性命。”
江南渊蹙眉,警惕道:“什么要求?”
雪月风华交织的天地之间,他意蕴悠长地笑起来,眸光幽幽,暗流涌动,朝她逼近一步,轻轻吐了两个字:
“嫁我。”
江南渊瞪大了眼,一口脏话闷在嗓子眼里差点没爆出来,看智障一样瞪着他。
严焰像是没看见一样,依旧笑意盈盈的:“我想你待在我身边,但你估计不愿,也难为我想这么个法子,才能将你名正言顺地留在黑云殿里。日后你若是与我讨理,我也好有个依据。”
“你疯了吧!我怎么可能嫁你,少做白日梦了!”
“届时我向观苍山行三媒六聘之礼,当着你师父的面把你娶走。今日就许你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叫全天下的人都来喝你我的喜酒,好生阔面。”
江南渊咬牙骂道:“闭嘴吧你!莫名其妙!”
“待我寻个良辰吉日,布置个火烧云的景观,从黑云山一路蔓延到观苍山,让一千只火云鹤盘旋其上,接你过门。”他又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你与我洞房花烛,神游物外,彼此契合,我们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江南渊目瞪口呆,今日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什么叫恬不知耻满口污言秽语,脸都气红了:“你闭嘴!神经病吧!我怎么可能与你成亲!想都别想!”
严焰伸手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我早就急不可耐了,你感受到了吗?”
江南渊抽出手狠狠扇了一巴掌回去:“感受到个屁!我警告你不要再说这种话,要来就来硬的,做这些口舌之争激我有什么意思!?”
“哦,”他伸手摸了一下红了半边的脸颊,也不生气,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地笑起来,“来硬的,自然不是不可以。”
江南渊从不知道一个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也从来没听过这样污秽不堪的用词,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滚!”
严焰盯着她红润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嗓音低下去:“你害羞了?”
江南渊气得险些吐血,怒极反笑:“我害羞?我害羞!?我恶心都来不及我还害羞!?”
“你脸红成这样还不叫害羞?我看你这是欲拒还迎,似退实进,故作矜持,”他喋喋不休步步紧逼,“是欲擒故纵,迫不及待了。”
江南渊险些晕厥,嗓子都气得发抖:“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怎么有脸觉得我愿意嫁给你?我江南渊就算是烂在死人堆里也不去你的狗屁黑云殿,更别提跟你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你要是敢逼迫我,我宁可挥刀自戕!”
“你若是挥刀自戕,我岂能袖手旁观,定是不叫你黄泉路上踽踽独行,好生寂寥。”严焰莞尔道,“是以先叫你的师兄师弟们一路陪同,才好过叫你一人受这苦难。”
江南渊面上血色骤然褪去,转为煞白:“你休想动观苍山的手!”
“我不仅要动他们,我还要扫荡仙门百家,活烧大夏百姓。挖掉他们的脑干,切割他们的四肢,抠除他们的眼口鼻,将他们的尸体垒成一条绵延千里的长道,给你踩着前去孟婆桥。再将他们的血抽干了灌进忘川里,届时待你过桥,还能伴你左右嘻嘻问候。江南渊,这世上可找不到第二个比我还贴心的人了。”
江南渊嗓音发抖:“你真是疯了。”
“我疯不疯,全取决于你。”他眉眼弯弯地笑着,伸手勾住了她的腰,“只要你愿意嫁我,我只管收起獠牙,与你在黑云殿上享受天伦之乐,不再侵扰人间。”
江南渊心脏狂跳,身形僵硬。
“你不是天天喊着要救世吗?现在机会来了,只要牺牲你一人,从此天底下海清河晏,百姓安康,山河无恙。”他胳膊往里一收,又凑近了几分。嗓音微低,“也不算是牺牲。我身材很好的,不信你试试。”
江南渊用力推搡,吼道:“你放开!”
“战帖我已经下了,随时去取人性命。”他继续道,“我这人阴晴不定,只在你这里尚且算是收敛,到别处可就不一定了。”
江南渊喘着气,脸色苍白,愤愤地瞪着他。
他看着她羞恼的表情,越看越喜欢,笑道:“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可是你知道的,我这人最耐不住寂寞,这三日里逛到哪家就吃哪家的席。若是你想得慢了,保不准我就逛到观苍山,或是你救世时的那些好友身边了。”
他松开手,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头:“你可不要让我久等了。”
江南渊在冷气里不断呼着成团的白雾,嗓音哑得说不出话。
“这是我的头发。这三日我不在你身边,你几时想好了就几时点燃它,我会立马来到你身边。”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脸都冻僵了。小不点,回洞里去吧。”
江南渊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她无力地瘫坐在雪地里,一阵一阵的寒意从心口涌上来。
她没想过嫁人,没想过嫁不喜欢的人,更没想过嫁给他这样的人。
她虽然从小性情顽劣,成天与师兄弟们野人一般勾肩搭背林间胡蹿,顶多那次牵了回风泽杳的手,可以算是与男子没有任何的逾矩行为。
不曾拥抱过,不曾抚摸过,不曾亲吻过。她在感情上没有过纠葛,更没有阅历,顶多就是嘴上不着调个几句寻人开心而已,实则并未有过任何实际行动。
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人逼迫她嫁人。
嫁得还是她毫无兴趣的人。
她觉得恐惧,排斥,无所适从。她不愿也不敢。
可是事已至此,她若不嫁,她不敢保证严焰会做出什么。
可她能怎么办,她想找办法杀了他,可是凭她的力量是万万不能的。她想联合仙门,但仙门早就视她为弃子,她早就成了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只怕还没能将主意说出口就要被抓起来非刑逼拷。何况就算说成了,此时的仙门也已是死伤过半,苟延残喘,走到穷途末路根本无法抗衡。她到底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乖乖与他成亲吗?
她狠狠地往雪地里砸了一拳。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一路走来灰头土脸,行的都是无愧于心仗义之事,却被啃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要被人指责被人谩骂,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藏头藏尾不敢见光,为什么她那么声嘶力竭却没人愿意听她一句辩驳,为什么她这么多年竭心尽力所做的那么多事、拼尽全力救过的那么多人、所付出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化作乌有,铺天盖地的只剩下愤怒和失望、咆哮和质问。她也曾和他们一样饿得头晕眼花,和他们一样寒风裹体无家可归,和他们一样头顶烈阳脚踩黄土,他们受的她受了,没受过的她也受了,她救万千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成也善心败也善心,同样是因为她救了一个人,一个坏人,她就再也没有归处了。
她思来想去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错了,到最后突然发现,好像哪里都错了,又好像哪里都没错。错的未必是她,未必是严焰,也未必是世人。
此情此景,不过宛如一串珠链,只落了一颗,其余就按捺不住,有了由头四处洒落。
她岂非不懂其中的道理,只是第一颗珠子落下之时,若有一张足够大的手去接住再将其串回,未必兜不住这散落的大雨,未必不能挽回。
她将脸埋在掌心,狠狠搓了一把抬起头来。
清圣水。
天地悠悠,四海阔大,有人穷其一生追寻这物什也无甚收获,如今她仅剩三日光阴,要找这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但眼下也只有此法。
她要死,严焰逼得她死不成;她要活,又只能活得煎熬难捱,嫁了他心有不甘,不嫁他护不了众生周全。
她从怀里摸出丑丑的小泥人,手指摩挲着那小东西微笑着的面庞,半晌苦笑道:“我本不想管了。”
除夕那夜,星光寂寥,雪色醉人,一如今夜的广寒月。她想起风泽杳站在她身后说的那句,你不要认。
你不要认。
她握紧泥人,指节处一片通红,细微且坚定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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