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仙誓大会

仙誓大会如期而至。

        隐藏在峰峦江河之中独立而生的城池里，矗立着一座威严的台场，各大世家庄严肃穆地端坐四周，浩浩荡荡地围了弑神台一圈。台场最前端有几个健硕的青年敲锣打鼓，外部则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修士，皆是手持法器纹丝不动，大约就是为“天网”所布置集结而来的各家年轻弟子。

        此城名唤太池，却并非是水乡，倒像是故意要取一个仙气十足的名儿来的。太池城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奇人异事，所涉及的领域极广，又因有些闲心，有不少在大街边摆摊做生意的。因此街道要比别的城池热闹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更是层出不穷，鲜少有闻。这回听闻仙门百家要来城心的弑神台开大会，半个城的人都聚集到此处来一赏仙门风采，多是摊子一掀生意都不做了就急匆匆赶来凑热闹。

        江南渊到达太池的时候，仙誓大会大约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于是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越逛越觉新奇，正拿起一个装烟花的火筒朝小贩问道：“小哥，这个如何……”

        “哎呀！到点了到点了！”

        小哥铺子一掀，急匆匆地就要走，身边一堆小商贩也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把还在挑选商品的客人吓了一跳。

        江南渊还举着火筒：“怎么了怎么了？哎，我这个……”

        “送你了送你了！”小商贩胡乱地摆摆手，把铺桌的麻布一卷塞回木筐里，“再不走抢不着好位置了！”

        江南渊一头雾水：“你们要干什么去呀？”

        小贩边跑边道：“仙誓大会呀！现在不去马上根本挤不进去的！踩着高跷也望不见！”

        江南渊：“还有半个时辰呢！”

        “哎呀就半个时辰了还不着急！你不知道这些人看起热闹来跟饿虎扑食似的！”

        江南渊心想你这不是也把自己说进去了么，于是只好随便掏了一把铜板塞给他：“我也不知道多少钱，都给你吧。”

        小贩摆摆手，边跑边道：“我摆着玩的，不差钱！今天心情好，送你了！”

        江南渊张大了嘴，看着他一路慌慌张张地跑远，心道居然真的有人不是为了讨生活来摆摊的。

        一旁卖烧饼的老太太笑呵呵地对她道：“姑娘，你就收着吧，他听说仙誓大会要来一位他仰慕已久的圣人，就怕抢不到好位置去看呢。”

        江南渊低头看了眼一把的铜板，全都放到了老太太的摊位上：“老人家，给我来三十个烧饼吧。哪个圣人？”

        老人家“啊”了一声，连连摆手，把多余的铜板往她手里塞去：“用不了这么多！就是散人南渊呀，他从早念到晚呢，一听说要来都兴奋好多天了。”

        江南渊正把铜板推回去，听到这一句愣住了：“散人南渊？”

        老太太点点头，用烧火夹把烤好的烧饼捞出来：“是呀。你看这一群人，都是奔着她去的。”

        江南渊无声地啊了声，啼笑皆非：“这样啊。那我也早些去看看。”

        老太太认真地点点头：“真要去早点！我一把老身子骨了，挤也挤不进去，要不然天不亮就搁那候着！你看到东边那个很高的宫观没？那是太池唯一一座宫观，就是用来供奉她的！”

        江南渊接过烧饼，笑道：“老人家，现在估计没什么人了，您大会结束后再来卖吧。”

        “姑娘你把我这都买光了，我今天算是解放咯。”

        江南渊啃着烧饼往弑神台的方向走着。大街上的商贩和顾客大部分都跑完了，一下子冷清下来。黑松领着一队人赶来，江南渊把一堆油纸包递了出去：“拿去分了。”

        一队人边啃烧饼边走。林北道：“南渊阁下，这里怎么跟与世隔绝了一样，还有那么多人摆摊呢。”

        江南渊：“兴许是太偏僻了，连严焰都没注意到吧。”

        林北点头道：“也不知道把大会开在这里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了，听说观苍山的人已经到了，您终于可以见到您的师兄弟了。”

        说到这里，江南渊也欢快起来：“是啊！真真是好久没见，想念得紧！”

        一队人欢欢喜喜地往弑神台赶去，老远就听见喧天的擂鼓和民众的呼喊声。江南渊四处张望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了观苍山的位置，连忙远远地喊道：“师父！师兄！师弟！”

        苍鹤正与几位长老说着话，听到呼喊连忙转过头来：“阿渊！”

        江南渊欢喜地跑来，一众弟子连忙簇拥上来：“师妹！好久不见！”

        “是啊，我们可想死你了，你这些年在山下过得很不好吧？”

        “师姐，我听说你现在比以前更厉害了，能一拳揍我们十个！”

        “师姐师姐，你看我长高了没有！”

        “哎师妹，我跟你说我们现在还天天去不眠峰呢，就是你不在，太冷清了！”

        江南渊：“我也想死你们了！你们何时到的？”

        “我们提前五日就来了！大宗主本想再提前几日的，但是长老们说观苍山不能太久无首，这才又等了几日。”

        江南渊惊讶道：“你们来得这么早！”

        “是啊，大家都想早点见到你！”

        江南渊愧疚道：“可惜我在路上耽搁了许久，不然就能与你们早点相见了。”

        众弟子摆摆手：“无事无事！见到就好！师妹，你这回还走不走了？”

        江南渊张了张嘴：“……要走的。”

        众弟子互相看了看，稀稀拉拉地道：“哦，那……那好吧。对了，风师弟估计要晚点才到。”

        江南渊忍俊不禁：“这回可不是我主动问的。”

        众弟子嘻嘻道：“谁还不知道你！说起来，自从你下山以后，风师弟好像也没有天天待在听雨峰里了，有几次大宗主传话要寻他都寻不到人。”

        “不在听雨峰？好稀奇！”江南渊讶然，心中一细想，突然想起半月前星宿阁一面好像也是他偷偷跑来的。不禁暗自好笑，心道风师兄竟也这样不着调起来。

        子岚道：“可不是！对了，我们临走的时候桑韵也吵着要来，只不过介于她还年幼，师父没同意，哭闹了好久呢。”

        想到那个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不点，她不禁叹了口气：“我还说要教她课业的，但始终没有机会。我看她怕风师兄怕得很，估计学得胆战心惊的。”

        子岚哈哈大笑：“才不是！你走了以后都是我们教的！”

        江南渊：“啊？”

        子寻长高了不少，眉目愈加清秀可人，凑过来解释道：“小师妹说风师兄从来不笑，吓人得很，还总爱出神地望着外边，一望就是半天，导致她完成了课业也不敢喊他，就硬憋着等他回神过来，不到两回就哭唧唧地跑来找我们了，哈哈哈！”

        江南渊新奇道：“风师兄居然也会发呆？真是前所未闻！比我听到自己没考六艺的前三甲都稀奇！”

        众弟子齐齐哎了一声，骂道：“真是说什么都能夸到自己身上！”

        那边换了鼓点，几位声望极高的仙门前辈走上前简单发了两句言，示意大会已经开始。江南渊连忙道：“我先回去了，晚些再来找你们！”

        师兄弟们虽心有不舍，但也不好挽留，于是道：“我听说魔头可能要来，你自己小心点！”

        江南渊应声笑道：“安心！”

        见她朝这边的队伍走来，阿满连忙上前迎道：“南渊阁下，快过来坐！”

        江南渊惊喜道：“还有坐的？”

        阿满道：“那必须有！今天就算这里所有的仙门都站着，您也得坐着！”

        江南渊哭笑不得，转头朝林北问道：“都到齐了吧？”

        林北应道：“齐了，就等您了。刚刚梅大家长过来说想请您主持法阵，让我们问问您……哎，大家长。”

        江南渊一转头，只见梅宗笑眯眯地走过来，朝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南渊阁下，叨扰了。”

        江南渊回礼：“大家长，我有意助诸位一臂之力，但是连天网的残卷都没见过，怕是难以胜此大任。”

        梅宗连连摆手：“不用看！不用看！只不过是这阵法需要一位法力深厚的修士在阵眼处压阵，将阵法的邪气逼退回去而已。想必天网的邪性您也有所耳闻，聚集千名修士事小，压阵事大，且需要修为足够深厚的修士方可压制得住。我思来想去，这修真界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了，这才斗胆来请您。”

        江南渊还没应话，林北率先回问道：“这到底是压阵还是压邪气？若是途中被邪气侵扰噬咬又当如何！？”

        梅宗尴尬道：“这位小仙君莫要激动，这正是……正是因为我们摸不清其中路数，这才觉得需要一个有足够的能力镇住它的人，我也是诚心认可南渊阁下才来问的。如果阁下不愿意，我再另寻他法就是了。”

        江南渊：“还有什么其他法？”

        梅宗：“暂时没有想到。行阵之事迫在眉睫，若是严焰真来了，也只能先这般糊弄了。只不过这一城的百姓……”

        江南渊略微一沉吟：“行，我去。”

        林北：“南渊阁下！”

        江南渊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朝梅宗道：“梅大家长，你先与我说说如何做。”

        梅宗大喜过望：“好！好！那就多谢南渊阁下了！”

        林北还想劝阻，被阿满拦住了：“她一贯如此，不用再劝。”

        林北急得左右乱转，待梅宗走后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那阵法本来就邪门，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偏偏要守在阵眼处，可不是找死么！”

        江南渊：“林北，冷静一点，区区一个阵法而已。”

        “你怎么就知道伤不了你？你连那阵法的残卷都没看过，怎么知道这东西的境界如何？”林北愤愤道，“找谁不好非要找你，还不是因为你好说话！”

        江南渊笑道：“林北，你这话说得我像个怂蛋。我倒是愿意相信是因为我有点本事在身上。”

        林北摆摆手：“随便吧！结局都一个样！”

        阿满了解江南渊脾性，虽然不赞同她揽活，但事已至此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安慰道：“你别着急了。南渊阁下哪次不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次肯定也一样。何况我们不都在一边么，真遇到什么麻烦一起上就是了。”

        林北这才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几句在一旁坐下了。

        急速的鼓点过后，仙誓大会正式开始。大会虽说是共同商讨讨伐严焰的战略，可对他实在是知之甚少，又或者说如果真的能讨论出个什么东西来早在星宿阁那次就该有所建树了。因此只是以商讨战略打掩护，真正的目的是守株待兔，开启天网将严焰一举歼灭。

        理想很丰满，不知道实践起来如何，但仙门百家看起来总是信心满满。各大世家在弑神台上慷慨激昂了两三个时辰，却没有迎来关于严焰的一点迹象，台下结阵的修士不免也骚动起来。梅宗安抚了一下众人情绪，只好硬着头皮说明日继续。

        “明日继续？今天讨论不出来的，难道睡一夜就能想出来了？耗这个时间干什么……”

        有人低声道：“你有所不知，这本来就是引出严焰的一个手段罢了，严焰不出来，仙誓大会是不会结束的。”

        “鬼知道那魔物究竟有没有听到消息，听到消息了也不一定会来。况且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记得当时在飞雪宗时不是这么说的，谁说就是要等严焰来了……我倒觉得这魔物难对付得很，不是一个法阵就能降服的。”

        “你不知道梅宗为这个阵法能实施暗地里求了多少世家才集齐的千名修士，且不说耗费了多少财力物力，光是四处奔波就已经很吃不消了。这下什么收获都没有就撤回去，多半是不愿意的。”

        “那现在怎么办？我说句实话仙门就算联合起来也不一定是严焰的对手。我家藏书阁里的上古异闻录里有整整三十页都是在介绍这个魔物，光是成语就用了不下两百个！”

        “你们怎么越说越偏？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啊？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实在不行就散会，明日再议！”

        梅宗拿着手帕擦着额角的细汗：“明日，明日再继续，大家千里迢迢地赶来，肯定不想一点收获都没有。不如再坚持几日……”

        司刻悬从自家席位上齐声，重重地冷哼一声，率先甩袖下台了。

        江南渊从他们统一战线的慷慨激昂听到互不相让的唇枪舌战，也只能继续候着。她记得严焰有一天晚上明确说了他会来，但是也没说是哪一天来，估计就是想看仙门一众焦急难安的模样。

        她暗自摇摇头：真是坏透了。

        人潮逐渐散去，江南渊领着一行人准备待队伍稀松些再出去。黑松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逆行而来：“南渊阁下，各大世家的住宿地都准备好了，我们也有份。”

        江南渊意外道：“梅大宗主置办的？”

        黑松：“不止。天魔台，飞雪宗，观苍山还有其他几个世家一起弄的。我们就住在街道边上的太元客栈，从这里过去大约一壶茶的脚程。”

        江南渊笑道：“想不到来一趟太池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待遇。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观苍山一众住在临街的客栈，子岚与她边走边说：“大宗主和梅宗大家长去商量天网的事宜去了，要晚些再回来。听说这阵法是禁术，比想象中要难对付许多。”

        江南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担心。”

        子岚点点头：“之前听说天网需要人来压阵，也不知道梅大家长找到人没有。这压阵的事情太过凶险，怕是没几个人愿意。若是能真踏入险境能脱身倒也还好，可惜就可惜在天网一旦开启，妖灵邪祟窜出之时压阵人是出不来的，如果抵御不住万鬼撕咬就无法脱身。”

        江南渊脚步微微一滞：“妖灵邪祟？”

        “是啊。这就是天网被列为禁术的原因。这个阵法之所以强悍无比，是因为封印了妖魔的力量。如果要使用天网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要不就被妖灵吃掉，要不就把妖灵斩灭了。”子岚摇摇头道，“可是怎么会有人能将这么多的妖灵都斩灭呢，这无非就是另类的献祭术罢了。不过这都是我这些年学说书看话本子看来的，真实性有待考究。”

        从弑神台到各自的客栈只有一段路是同行的，很快到了分别的岔路口。江南渊停在街道边，朝他笑道：“子岚师兄，你带符咒了没有？”

        “带了。我们哪次下山不带一堆符咒？你都忘光了。”

        “给我几张吧。”江南渊道，“我最近除了太多妖魔，符咒有点不够用了。”

        子岚连忙从衣襟里面掏了一把符咒出来全部塞到到她手里：“你早说。我多的是。”

        身旁的几个师兄弟立马也把符咒掏出来：“我们也有，你都拿着！”

        江南渊一怀的符咒都快拿不下了：“够了够了！哎，不要全都给我呀！”

        “哎呀，这东西观苍山上多的是，你都收好，以后指定用的上！”

        “师妹，累一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明天见师姐！早点来啊！”

        江南渊站在街口，怀里抱着一堆符咒，腾不出手来跟跟他们挥手，只能远远望着他们朝她挥舞胳膊。

        月明星稀，夜阑入静，江南渊就着一豆烛火闷不做声地往身上贴着符咒。

        她是爱逞强，但是也怕死。

        事已至此，她若不去担起压阵的大责，万一严焰真的杀来，天网功亏一篑，太池所有人都难以幸免。唯一能做的就是能撑久一点。

        和师兄弟们分别后，她去武器铺购置了十余把武器，光是箭筒就在胳膊和腿上各装了一个，灵鞭、匕首、弯刀……一应俱全。她不是盲目逞强。

        烛火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摇曳着，昏暗得看不明朗。她懒得再点，弓着腰严谨地在往身上装备，好不容易收拾得差不多了，揉着脖子抬起头来感到一阵腰酸背疼。

        房间里待久了有点闷，她起身走到窗前，推窗望月。

        刚推开窗户，往下一瞟的时候，恰好瞥见一个满身风尘的黑衣男子，披着一身皎洁的月色，正抬头朝上望来。

        那人大约是赶路至此，刚在此处歇下脚步，望上看的那一眼正好与她相对。

        江南渊与那双盛满月光与思念的眼睛遥遥相望了半天，愣愣地喊了句：“……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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