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舍身

问觞惊愕之余惊喜道：“你会说脏话？”

        耶步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种乐观的品质做到极致的，以至于这种境地之下还能跟他讨论国粹。他这辈子只在小时候不睡觉时阿爹阿娘的恐吓下认识过鬼，还从来没有真正遇到过鬼，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胡乱地挥舞着木浆，把鬼爪打得叫苦不迭，一个一个呜呜咽咽地缩了回去。鬼爪一缩，船就剧烈地晃动起来，好像船板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往上顶一样，耶步扑通一声差点被甩出去。他紧紧扒住船沿，没想到鬼爪这个时候也伸上来抠住了船沿，船倒是不晃了，耶步却疯了一般地在船上直打旋，抱着木浆在鬼爪上挥舞。

        鬼爪一被打掉，船就晃起来。鬼爪却乐此不疲地再次抓上来，耶步再去打这样几次三番下来，问觞突然看出了点蹊跷，赶紧道：“耶步，别打了。”

        耶步气喘吁吁地回头：“怎么了？”

        鬼爪被耶步用木浆拍打了五六七八回，本来苍白的手指都被打红了，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问觞蹲下来观察了一下紧扒在船沿上鬼爪，正沉思着，一只面前的鬼爪就按捺不住了，试探地朝她伸了一下，耶步大骇，举起木浆正要打，不料问觞竟然把手伸了出去。

        鬼爪在半空中触碰到了问觞的手指，略微一愣后突然发起狂来，近乎抽搐地跳起舞来，手指关节咯吱咯吱地作响。耶步登时头皮发麻：“卧槽！这他妈是什么啊！？”

        这一跳，其他鬼爪也都跃跃欲试，想挨上来碰一下。船底突然传来凄厉又疯狂的叫喊声，像是喜到发狂的魔障，一阵接着一阵，叫得人骇从心生，问觞沉着地把手往前伸了一下，正要碰到下一个鬼爪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风泽杳冰冷的声音：“别碰。”

        这句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命令，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本来群魔乱舞的水鬼听到这一句，猛地寂静了下来，众多鬼爪默默地缩回去，安安分分地抠着船沿。

        耶步转过去抱紧了风泽杳的腿，欲哭无泪道：“风大侠，问大侠是不是疯了啊，还摸那鬼东西！”

        问觞低头看着抓了一圈船沿的鬼爪，沉声道：“这些水鬼，好像是来帮我们的。”

        “你疯了吧，他们凭什么帮我们啊？”

        问觞：“你没发现你一把他们打下去，船就开始晃了吗？”

        “那又怎样！？”

        “这些水鬼好像帮我们稳住了船，”问觞道，“你看他们包围成一圈的这个样子，像不像在努力压制着船翻。”

        小小的一条船，周围一圈都是惨白的鬼爪，耶步一想到自己被一群鬼怪包围着就打颤，闭着眼睛大声道：“不像！我宁愿船翻！我阿爹说老鬼会把我吃得骨头都不剩，我不要他们帮我！”

        听到这一句，风泽杳淡若琉璃的紫眸微微一动，转头对问觞低声问道：“你怕吗。”

        问觞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观察着鬼爪，沉吟道：“一开始有点怕，现在倒觉得他们，嗯还挺可爱的。”

        耶步差点惊掉了下巴：“可爱？可爱！？”

        风泽杳微微弯起唇。

        一圈的鬼爪子开始挠起船板，咯吱咯吱的，好像在害羞一样，耶步彻底受不了了，呜呜地哭喊：“救命啊，救命啊！别抓了行不行，我没裤子换了啊！”

        问觞制止道：“别哭了。好吵。”

        “我吵！？他们就不吵了！？”耶步受了大刺激，“问大侠，你不是名门正派出身吗，你怎么见到鬼都不除掉的啊！？”

        “我不是什么名门正派。”问觞略微一顿，“人分善恶，鬼也不能一概而论。”

        鬼爪们更加疯狂地舞动起来，水底下传来模模糊糊的嬉笑声，有的胆大的水鬼试图去抓耶步的裤腿，耶步跟上岸的鱼一样扑腾着，吓得魂飞魄散。伴着耶步的鬼哭狼嚎，众水鬼托举着一船三人有惊无险地行了一阵，突然被一阵海心漩涡拦住了去路。

        巨大的海上漩涡在前方的海面上出现，如同从天而降的巨龙从九天之高的云端砸了下来，砸出了一个银浪翻滚的巨坑。四周刮起了飓风，小舟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腾空旋出几十米高。突如其来的巨变打得人措手不及，三人瞬息之间被甩到半空中，一阵巨浪拍来，把他们往漩涡中心推去！问觞和风泽杳踩风而行，伸手去够耶步，耶步不会使术法，整个人被浪打得晕头转向，飞速地被转进漩涡里！

        问觞大骇，扑通进了水里，大喊道：“伸手！”

        耶步被水呛得呼吸不过来，胡乱地扑腾着，身体急速地旋转起来！问觞咬紧了牙，一边拉住御风而行的风泽杳，一边伸手去够耶步，可水流转得越发快起来，一眨眼就把耶步卷到了漩涡深处！

        问觞往漩涡中心游去，大喊道：“耶步！抓住我！”

        耶步痛苦地伸长了手臂，问觞猛一个憋气扎进水里，飞速地往漩涡深处游去，就在要拉到耶步时，突然一个大浪打过来，把二人推开老远！问觞暗骂一声，正要潜游进水，就被风泽杳猛地拽了出去。

        这一个猛甩，直接把她甩到半空中，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见风泽杳闷头进了水里！

        耶步已经被卷进漩涡深处了，风泽杳紧皱眉头，一刻不停地往里探去！问觞心跳升到了嗓子眼，还想下水时，突然被两只鬼爪抓住了脚踝！

        鬼爪像得到了命令一般，死死地抓住她，不让她再往前去。问觞心急如焚，用力挣脱了两下，没想到水里深处了数百只鬼爪，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后拖着，问觞大吼道：“松开！”

        鬼爪呜呜咽咽起来，却还是死死地扯住她。眼见风泽杳已经被浪卷进了漩涡深处，早已看不见影了，问觞突然感觉喘不上气，手脚冰凉起来。

        她拔剑往水下劈了一刀，水花四溅，趁着鬼爪松弛期间往水里猛扎进去！刚探了个头，一群水鬼就涌上来，把她双手双脚层层制住往外拖。剩余的数百只张牙舞爪的水鬼则拦在她面前，堵住了去路。

        问觞再次被迫从水里拖了出来，咳哑了声：“风泽杳！！”

        漩涡中心没有了人影，一如既往地卷着水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问觞呆愣地盯着漩涡中心，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心脏抽搐地剧烈疼痛。

        这样天崩地裂的感觉很久都没有过了，胸口像被刀剑撕裂了一般，五脏六腑跟着失去了活气，骨子里浸出来极致的凉。

        翻山倒海的恶心从胃里涌上来，她张嘴想喊一声，只喊了个哑气。

        鬼爪们突然不动了，试探地摸了一下她的皮肤，被凉得一哆嗦。

        问觞血红着双眼，木雕一般冻住了。

        水鬼们又呜呜咽咽起来。

        天边薄薄地燃起橘红的光，把旋转的浪花渡上金色的边缘。海上除了翻滚的浪花拍打声和水鬼的呜咽声，一片骇人的死寂。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海心突然冒了个泡。

        问觞暗沉的眸子微微一动。

        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变故，漩涡中心突然劈出一道大浪，伴随着轰鸣的炸响，如同恶虎出山，咆哮着冲向九天！

        数百只水鬼不知何时已经游进了漩涡深处，赴死一般顶着激流勇往无前，竟把沉了底的两个人托举了起来！

        漩涡深处有两个影子隐隐约约升了上来，被无数道黑影裹挟着，紧接一声哗啦破水，只见风泽杳拎着不省人事的耶步，挥剑劈出一条巨大的沟壑，激起的水浪轰隆一声冲上天空！众多水鬼扎在水里，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海涡上，为二人搭建起逃生的通道。

        风泽杳脚尖点水，借力飞腾！

        在他飞跃出去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海浪翻涌过来席卷了漩涡，成群的水鬼争先恐后地投身海浪中，用自己的躯体铸就了一道坚硬的屏障！

        滔天的大水狂风骤雨一般倾斜而来，将嘶吼的水鬼们卷进了漩涡里，刹那间海清河晏，风平浪静。

        问觞愣愣地看着，远远望着前方的人，嘴唇一颤，正想说话，不料余浪滚滚而来，三人一齐被冲到了河岸上。

        耶步灌多了水，一时间还没有醒过来，风泽杳起身在他胸前按压了几下，又穴位上点了一通，耶步噗噗地吐了几口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点眼睛。

        风泽杳松了口气，乏力地坐倒在海岸，转头去看问觞。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表情，就被一个打着颤的身体抱住了。

        风泽杳顿时僵住。

        问觞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手指紧紧抓着他的头发和肩膀，已经哽得说不出话了。

        风泽杳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轻轻把她抱住了。

        问觞收紧了胳膊，把他抱得更紧了。

        风泽杳不知所措地任由她勒着，一贯的从容淡定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手抖得比问觞还厉害，只能小心又克制地回应她。身上人的心跳很快，急促的呼吸就贴在他的耳边，没一次喘息都怂恿着他的心猿意马。世上最近的距离不过如此，彼此只隔着衣物相拥，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感受得到，偏偏又是极其隐忍且克制的。

        风泽杳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问觞紧紧贴着风泽杳，用力地在他身上抓了几下，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了，才慢慢将他松开。风泽杳抬头看向她，直到对上一双通红的眼时，突然间方寸大乱，哑口无言。

        眼前这个人本就面容极好，笑起来时总是意气风发，潇洒临风的。又是个极其乐观的，很难在她脸上见到难过的表情。可此番通红着一双眼，黑漆漆的眼珠带着点倔强，又有点委屈。不了解的定会觉得这是个娇软可欺的姑娘，很难不叫人怜惜。

        风泽杳愣愣地看着她，直到眼前人伸手抚了一下他湿漉漉的头发，轻声道：“风兄，我很害怕。”

        “就算是自己面对死亡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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