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道阻且长

袁昭雪三人听到王倩的话，都怔愣在原地。虽然精神病人常常胡言乱语，但基本也不会说超出其认知范围的内容，王倩疯疯癫癫、断断续续的话语，似乎都在印证着一件事，那就是黎阳之死确实不是普通意外，一定和赵龙祥有关，甚至可以认定赵龙祥就是这起意外的始作俑者！

        王倩还在剧烈挣扎着，顾煊一个没注意，被她的指甲划伤了，胳膊肘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划痕。

        袁昭雪担心地上前询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退后，别靠近。”顾煊用眼神示意袁昭雪，袁昭雪看到顾煊的胳膊虽然局部变得红肿，但还好没有流血，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陈护士巡房回来，她发现病房内此刻竟然是如此一片混乱的场景，立马上前拨开了李为民和顾煊两个人，怒气冲冲吼道：“你们在干什么！病人情绪已经失控了，你们不要再刺激她，快点离开！”随即陈护士又赶紧按铃，呼唤其他医生过来。

        三人只能抱歉地走出病房。走到门口时，袁昭雪又回头看了看在医生和护士的安抚下正逐渐稳定下来的王倩，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以王倩目前的状态来看，她恐怕很难有恢复正常的那一天了，她的余生将继续在这种时而稳定、时而混乱中度过，药物只能控制，但无法真正治愈她的精神疾病。

        王倩的人生，可以说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从走廊往外通行时，和三人迎面擦肩而过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李为民瞬间警觉地回头，他用视线一直追随着妇人的动向，一旁的袁昭雪和顾煊看到李为民忽然站着不动，也好奇地随着他的视线向后看，最后发现妇人竟然进了王倩的病房！原本李为民只是一个突然的直觉，没想到果真如他所料。

        三人立刻对视了一眼，选择折返到王倩病房门前，不过他们不敢再进病房里面，而是在门口观察和等待。透过玻璃窗，他们看到王倩整个人已经稳定下来，尤其在妇人的面前，她似乎显得格外乖巧，能够看出来她对妇人没有什么防备心，很相信很依赖妇人。

        而妇人在病房里面，熟练地做着一切，她将带过来的一些食物放在旁边桌子上，然后把装着切好的水果的盒子打开，让王倩用勺子吃，而她则坐在王倩的病床旁，拿出一个指甲钳，低着头耐心地帮王倩剪指甲。她时不时会抬起头来，带着慈祥的笑意看看王倩，顺便用手将王倩散乱的头发捋至耳后。能够这样耐心照顾一个精神病人的，还会有谁呢？三人几乎都可以确定，她就是王倩的母亲。

        袁昭雪想到，王倩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那么王倩的母亲应该和自己母亲也差不多大吧？但是很明显，眼前的这位王倩母亲却比自己母亲看起来要老很多。她有着很明显的花白头发，即使隔着距离，也能看到她脸上纵深的沟壑。袁昭雪难以想象，这位母亲是如何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着自己精神失常的女儿，看着王倩大好青春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作为母亲，她又该多痛心啊……

        三个人就那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妇人的动作，等了许久，妇人拿了一个水杯起身，似乎要倒水，她安抚地摸了摸王倩的头，接着便开始往病房门口走来。

        妇人刚到走到门外，即被李为民拦下，他问：“请问您是王倩母亲吗？”

        妇人有些惊讶又慌张地点了点头：“我是。”

        果然！李为民再问：“您方便借一步说话吗？我们想要跟您聊聊。”

        王倩母亲忽然警觉起来，她直直打量着眼前三个陌生人：“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看到王倩母亲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袁昭雪上前一步，微笑着表示：“阿姨，您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有些问题想跟您确认下。考虑到王倩的情绪，我们还是别站在门口这里说了吧。”

        王倩母亲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病房，她投向女儿的眼神瞬间柔和下去，之后轻轻关上门，然后跟着三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楼梯口。

        “你们想问什么？说吧！”因为楼梯口空旷无人，所以说话时还会伴随着一点回声，但王倩母亲的声音即使有了回音加成，还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袁昭雪率先开口，她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试探着问：“阿姨，您女儿这个情况已经十多年了吧？我们方不方便了解一下，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王倩母亲看向袁昭雪的眼神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随即又迅速埋下头去，她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只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三人看到王倩母亲的反应，很明显她不想说，也许这里面涉及到一些难言之隐，也许她是出于对他们的不信任，也许——她不能说。

        想到这样可能问不出什么结果，那不如更直接一点吧！李为民出声问道：“那请问您认识赵龙祥吗？”

        听到赵龙祥的名字后，原本低着头的王倩母亲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她目光在三人身上犹疑地徘徊，而他们都分明从王倩母亲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恐惧与愤恨交织错杂的情绪！

        “我不认识，我不认识！”王倩母亲矢口否认，她的胸口却在剧烈起伏，“如果你们没有别的问题，我走了，我女儿还在等我！”说着王倩母亲便作势要挤开三人，她要离开，她必须要离开！

        在场的袁昭雪三人都看出了王倩母亲的不对劲，而且他们都听出，她在撒谎！可是，她为什么要撒谎？！

        李为民立刻拉住王倩母亲，他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倩母亲的脸，整个人忽然不再像平日那种放松的姿态，而是展露出一种警察的威严和压迫感：“你怎么会不认识！2010年10月份，王倩因为被人殴打而到派出所报案，当时是你和赵龙祥一起把她领走的！”

        李为民的语气强硬，好像容不得丝毫反驳，激烈地敲击在了王倩母亲的心上。王倩母亲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为民，她的眼神越来越恐慌，甚至整个人的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她的脸部五官也呈现出轻微的抖动，声音也在颤抖：“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说错了，便赶紧闭口不言。

        袁昭雪眼神示意了一下李为民，她看着眼前这位历经岁月沧桑的母亲，着实有些于心不忍，李为民这样会吓到人的！

        于是，袁昭雪赶紧上前一步，她拉过王倩母亲，微微蹲下，低头，让王倩母亲能正视她的目光，然后耐着性子轻声劝道：“我相信您不肯说实话，一定有您自己的顾虑。但是，您要明白一点，隐瞒真相不会带来真正安稳的生活，只会让坏人继续逍遥法外，制造更多的悲剧。据我们了解，王倩姐姐十多年前，还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而她如今变成这样，难道您就不想为她讨回公道吗？”

        王倩母亲听到袁昭雪这番话，愣住了，她看向袁昭雪的眼睛逐渐有些湿润，瞳孔微微震颤，似乎在动摇、在挣扎。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低着头避开三人，默默离开了。

        李为民还想上前阻拦，却被顾煊一把拉住，顾煊看了袁昭雪一眼，接着淡淡地说：“给她点时间，让她考虑考虑吧。”

        李为民意会，停住了脚步。三人看着王倩母亲踽踽独行的背影，心中充斥着一些说不出的无限惆怅。

        王倩母亲也许是不想再生出更多事端，也许是受到了一些胁迫，但希望她会有想通的那一天，会有愿意为了女儿而勇于直面现实的那一天吧！

        三个人走出医院，袁昭雪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正午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接着她看向旁边的一棵树，这棵树是如此茂盛，而在茂盛之下，它投射出一片阴影。

        是了，越是有阳光的地方，越会有阴影存在。阳光与阴影相伴相生，永恒共存于这世间。

        三人回到车里，却都相对无言，车内一片沉默，无论是李为民，还是袁昭雪和顾煊，似乎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刚刚在医院里所发生的一切，王倩母亲闪躲的样子、王倩失控的状态，以及更重要的是王倩说的那些话。他们对于由王倩所言而产生的进一步推断，都心照不宣。

        过了许久，李为民以一个警察的身份，表达了他理性的担忧：“王倩的话对我们也许很有用，但是在法律上没用。精神上有缺陷，不能辨别是非、不能正确表达的人，是不能作为证人的。”

        “那如果是不发病的清醒的情况下呢？”顾煊问。

        袁昭雪叹了口气：“以我刚刚和王倩的接触来看，即使她情绪平稳的时候，也很难说是完全清醒的，只能勉强交流。而且精神疾病的患者很容易伴发躯体症状，其中之一就是会影响智力，她的病史已经有十年了，虽然不能说完全失智，但几乎已经无法进行正确的、准确的表达，估计她说的话很难被法官采信吧。更重要的是，王倩一听到赵龙祥或黎阳的名字，就会失控，以她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上法庭作证。”

        不过，虽然王倩无法成为证人，她的话在真正判案时也无法成为有力证词被采纳，但今天他们来，并非全无收获，王倩母亲未来也许可以成为突破口，如果她能说出真相，那么她是可以作证的。

        另外，至少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黎阳之死和赵龙祥脱不开干系，从2011年初到现在6月份，差不多半年过去，他们终于确定了这件事！

        李为民沉思片刻，说道：“赵龙祥会对小阳起杀心，一定有更直接、更迫切的原因，他至少明着还是个体面的商人，不到一定情况下，应该不会做这样背上人命的事。所以，小阳所掌握的，应该不止你们看到的几张照片那么简单吧。”

        顾煊点头：“我们之前也是这么猜测的，黎阳可能有更多证据。”

        袁昭雪应和道：“没错，从刚刚王倩的状况来看，黎阳后来应该有跟她联系，所以她知道黎阳，听到黎阳这个名字才会有反应。但她说什么对不起，可能他们的联系后来就被赵龙祥发现了？不过在发现之前，黎阳也许已经掌握了一些东西。这些证据到底留在了何处，我们还得好好找找。”

        可是，要从哪里找呢？确实很难办。三人再度沉默起来。

        忽然，顾煊看向袁昭雪，缓缓出声：“刚刚王倩对赵龙祥的形容是——恶魔？”

        袁昭雪立即反应过来顾煊的意思：“对，而你说过，曾经黎阳说‘小月楼’不是楼，是地狱。”

        坐在后座上的李为民瞬间一个激灵：“什么？小阳说‘小月楼’是地狱？”

        袁昭雪点点头。地狱？恶魔？黎阳也好，失常的王倩也好，与赵龙祥有关的他们，竟都用如此可怕的词来形容。在这朗朗乾坤之下，难道还存在着一所由恶魔掌控的不为人知的地狱之国吗？

        王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袁昭雪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王倩只是个例吗？在赵龙祥的魔爪之下，在那个地狱之国里，还有没有更多的“王倩”？而黎阳呢？他是这整个链条中唯一的牺牲者吗？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追寻真相的这条路，越来越看不到尽头了，道阻且长啊！但行则将至，继续找吧！继续查吧！

        袁昭雪已经预感到，他们正在逐渐由边缘趋向于那个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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