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唐诸案录·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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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公拾起脚边题着一个“江”字的灯笼——意在点明乃是江州刺史府专用,两人各提一只油纸灯笼推门而出,留下李仁风、单簇二人于原处面面相觑。
裴公与沈宴秋刚出屋没多久,旋即再次推门而入。李仁风只道是裴公回心转意,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便听裴公道:“下雨了,本官回来取伞。”
撑了油纸伞,裴公与沈宴秋一同往后院行去。滂沱大雨自云阙断裂处倾泻而下,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在茫茫黑暗中,唯有裴公与沈宴秋手中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书房往书斋而去。沈宴秋身形一直在微微发着颤,裴公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莫要慌张。”
沈宴秋强自点了点头,两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潇潇雨幕之下,裴公猛然发觉有黑影自墙边闪过——急忙举起灯笼去看,这才发觉是自己与沈宴秋的影子在混淆视听。
原来是虚惊一场,裴公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踱到了书斋大门之前。门上有着不少精雕细琢的纹饰,此外还贴着两张由刺史府别驾赵祥云签署的封条。
裴公小心翼翼地将封条撕去,随后与沈宴秋一同推门而入。“咳咳……咳咳咳……”两人的动作令屋内的尘土飞扬,裴公当先咳嗽了起来。
咳嗽了好一阵,裴公这才高举灯笼四处查看。这书斋是一间极为普通的房室,陈设简单而古朴。左边圆窗之下支着一张软榻,被褥乱堆于榻上,明显没有人整理过。床榻之旁便是两个胡凳,上面布了一层尘土。胡凳之旁立着一方桌案,零零散散地放着不少书籍,但已很久没人翻过了。右边的格窗下摆着一个檀木的茶具柜,茶具柜之侧原本应该放着茶壶的地方却摆放着一个小巧的物件。
裴公挑着灯笼上前查看,只见茶具柜之侧立着一只精雕细琢的铜制老虎。令裴公惊疑不定的是,这头老虎有别于以往老虎的形象——可以看出,猛虎站立原地,身着由大科绫罗制成的常服,其上绣有九章纹,金玉饰剑镖首;腰配金玉十三銙,头戴进贤冠,足蹬六合靴,负爪而立。不难想象,如果这铜像有了颜色,它身上的常服一定是紫色的。
裴公见状大惊失色,失声道:“禽兽如何也敢身着宰相朝服?!”
说着,裴公拿起那铜像细细察看。沈宴秋亦提灯而来,裴公便将其递给了沈宴秋。两人一同端详半晌,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裴公缓缓踱到了桌案旁,自抽屉里翻找起来。很快,他便摸出了姚刺史生前的手记札子。与沈宴秋细细搜寻过后,裴公确认书斋中再无可疑之处,便出言道:“沈县令,既然此间事毕,你我且先返回大堂。想来李长史那边应该也把游方道人的绘像完成了,你我这便去看看。”
沈宴秋恭谨应下,两人合上了房门。倾盆大雨之下,裴公微笑着望向沈宴秋,温声道:“沈县令年岁几何?”
沈宴秋垂头拱手道:“下官今年二十有五。”
“哦?”裴公挑了挑眉梢,明显有些意外,“沈县令几岁登科?”
“回禀刺史大人,二十岁。”
“了不得,了不得,”裴公捻须道,“当真是年少有为。三十年前,我与你一般大时尚在埋头苦读。”
说着,裴公见沈宴秋衣着光鲜、一表人才,为人又谦恭有礼,爱才之心骤起。“沈县令可有表字?可曾婚配?”裴公捻须微笑道。
“因家父酷喜杜牧诗文,故而为下官取字为牧樊。”话到此处,沈宴秋的脸色忽然红了,沉吟半晌方才软糯糯地说道:“尚且不曾婚配。”
“好!”裴公连连颔首,上下打量了沈宴秋一番,开口道:“裴某家中有一侄女,名唤熹钰,已到婚配年龄,不知牧樊是否有意迎娶?”
沈宴秋闻言难以置信地望了裴公一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刺史大人乃属河东裴氏,世代皆为高贵名门,沈某……高攀不起。”
见沈宴秋面露赧然之色,裴公握住他的手说道:“沈县令何必妄自菲薄?我唐立国已近三百载,纵有门第之分,如今也是十分淡薄了。”
沈宴秋迟疑良久,却还是犹豫不决。
见状,裴公也不再催促,只是轻声道:“我等暂且先回大堂去吧。”
待两人走回大堂,收了伞、放了灯笼,裴公便将手中的铜虎像递到了单簇的手中,道:“单簇,你与李长史一同看看,这铜像是何时出现在姚刺史书斋里的?”
待单簇览毕,李仁风也接过仔细看了,答道:“在姚刺史生前,下官从未见过此物,但就在下官得知姚刺史死讯当日,此物方才横空出现。”
“哦?那可有人动过?”裴公挑眉问道。
李仁风坚决否定道:“绝对没有,下官严令下人不能擅自触动书斋中任何一物——想来此物是姚刺史珍藏,只是少有人知罢了。”
裴公暗自思忖良久,却仍是毫无头绪。
正在此时,单簇阴沉着脸,手握一张画纸快步迎来了。“少爷,根据李长史的描述,画师已然将那游方道人的绘像完成了,只不过……”
裴公接过绘像,狐疑地低头望去。定睛一看,裴公双瞳骤缩,旋即抬头望着单簇道:“单簇!这不就是你我入城时初见的那位茶舍主人吗?!当时我与他还曾交谈一番,最终不欢而散——是不是他?!”
单簇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即刻召集兵马!”裴公当机立断,将绘像“啪”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上,进而喝道:“本官这便亲往捉拿!!”
单簇闻言回身自包裹中取出了一口宝剑,双手递于了裴公手中。此剑由玄铁铸成,剑柄处刻着“碧落”二字的篆书,裴公极为爱惜地摸了摸剑身。“噌”的一声,裴公掣剑在手,当下室内寒光四射,锋利的剑刃摄人心魄。“点齐兵马,随本官一同前往擒拿要犯!”裴公厉声喝道——说罢,当先向大堂外行去。
刺史府外。
冒着瓢泼大雨,裴公等人翻身上马,一行数百兵士浩浩荡荡望西城门内的茶舍而去。
“驾!驾!驾!!!”裴公挑马疾行,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他却浑然不觉。不过多时,数百兵士已然声势浩大地将茶舍团团围住。
里正穿着睡衣便撑着伞出来了,连连躬身道:“不知刺史大人尊驾至此,下吏有失远迎……”
“好了好了,”裴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言道,“本官问你,这茶舍的主人去往何处了?!”
里正闻言急忙答道:“戒严前出城了,说是要去河岩县走亲戚。”
裴公随即回首道:“牧樊何在?”
“下官在!”沈宴秋正将因雨水挡在额前的长发归于脑后,闻声应道。
“你即刻带领这里的三百兵士出城往河岩而去!沿途检索追拿,务必要捉那道人归案!”裴公沉声道。
“……”沈宴秋正咬着发带梳理长发,口中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待沈宴秋纵马出城后,裴公对刚刚急匆匆赶至的李仁风道:“如果本官没有记错,姚刺史的尸身便停于城南法济寺,不知对否?”
李仁风道:“刺史大人此言不差!”
“好,你且与单簇留在这里盘查周围百姓,”裴公一扬手,又对剩余的百余名士卒道:“今夜有劳诸君,即刻随本官赶往法济寺!”
约有二十名士卒留在原处协助单簇与李仁风一同盘问其间公案,剩余尽皆伴随裴公往城南法济寺而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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