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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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树梨花，纷纷扬扬。

        美人舞剑，翩若惊鸿。

        以琴声贺之，似黄河之水天上来，万马奔腾。

        咻咻咻！挽了个剑花，一个利落旋转收剑，美人回头，一眼惊艳。宋星晓楞了一下，这女子长得和她极像，一身红衣，明艳非常。

        宋星晓再看向那弹琴男子，再仔细看，竟然和宋德松极像。

        “松哥！”美人一笑，如冰雪消融，春花烂漫。

        弹琴男子琴声渐渐停下，站起身立刻去扶住美人，“丽娘，你如今已怀了身孕，还是小心些。”

        丽娘轻笑，飒爽万分，“松哥不要担心，已生了三个了，我自己身子怎么样，还是知道的。”

        弹琴男子脉脉看着丽娘，叹气：“你总是如此。”

        丽娘：“松哥，你猜猜这胎是男儿还是女儿？要是给你生个男孩儿就好了。已有三个姐姐了。”

        弹琴男子：“什么话，是女孩儿我也喜欢。最好像你一样，飒爽，明艳。生个男孩儿像我就完了，到时候被骂迂腐老古董。”

        丽娘哈哈大笑。

        在这院中，一家人舞剑，弹琴，读书，赏雨，种花，美好回忆一幕幕飘转。忽而急诏，边境异国来犯，弹琴男子领诏而起，丽娘站在树旁，肚子微微隆起，已有五个月了。丽娘身侧，三个女孩子如葫芦串，懵懵懂懂。

        丽娘：“我帮你。”

        弹琴男子：“不行，你安心在家养胎，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丽娘眼中有泪：“松哥，我和孩子等着你。”

        弹琴男子温情抚摸着丽娘的肚子，然后拦住三个孩子，轻轻在丽娘眉心落下一吻：“等我。”

        弹琴男子换上铠甲，领出□□，风风火火离去。

        小院中，丽娘的肚子渐渐更加大了，每一天，她都站在小院里，等待着前线的军情。前线告急，原本三个月就能完成的战争，足足拖了一年多的时间。我方处于劣势，已经足足退了几十里，战场绵延，君国皆忧。

        直到那一天，前线告急，旧部家属站了一整个院落，丽娘不顾刚刚生产的身体，拿起□□，直奔战场。

        丽娘本是武将家庭出生，一入前线，便若游龙。死生之地，哪分男女？

        入刀山，下火海。风雪里来去，血雨里穿梭。

        有丽娘相助，宋德松如虎添翼，半年时间，逐渐扭转乾坤。

        “丽娘。”

        斜帐下，烛光里，宋德松为妻子轻轻梳着长发，看着妻子往昔缎子般的黑亮长发，现如今，不知是不是在血水里泡的久了，竟然有些干枯，毛糙。

        宋德松的目光，从妻子苍白的脸颊，干涸的唇瓣之上轻轻拂过，他低头，虔诚地吻了吻妻子的发。

        “丽娘，我对不住你。”

        “这有什么，夫妻本为一体，你一个人在此，我才担心呢。而且塞外辽阔，风景正好，我来此一趟，才不负大好人生。我早就想来看看了。”

        丽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等仗打完了，我们一家去四处转转，舟游山水，你抚琴，我唱歌，好不好？”

        宋德松身为军领，哪有闲暇时间。不过，就算是为全了妻子的愿望，他也要请三个月的假期。这样想着，宋德松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战场即杀场，稍微行差片刻，就是成百数千条性命。

        那日，宋德松一个错判，误入敌人圈套。丽娘前去营救，三日血染沙场，终将敌人杀退去。两人再会时，丽娘从马儿身上滚落下来。

        斜阳别样红，倒映着漫天云霞。

        残剑/落帜/一具具交叠的死尸。

        宋德松的幻境之内，这里美得惊人，仿若天庭云海，末日审判。

        “丽娘！”

        宋德松心里一惊，纵然浑身是血，几无半点力气，仍旧冲了过去，沉重双臂抱起丽娘。

        丽娘仍旧很美，脸苍白无力，血染樱桃红唇，发丝湿润粘在脸颊之上，恰似当年初见，对镜花黄。只是那年佳人红衣，若牡丹惊艳众人。而今冷冰冰的铠甲灼身，鲜血淋漓。

        宋德松的目光落在丽娘胸前，那只几乎全部没入的箭矢之上。

        宋德松的声音麻木又冷静，他抱着丽娘，怎么都抱不起来：“我带你去找军医，丽娘，你忍一忍，忍一忍。”

        丽娘笑了一下，仍旧是那么艳美，那么迷人，她高高兴兴地说：“松哥，我要先走了。你怎么办？你会伤心，会难过，那我也会伤心难过的。所以，你要好好的，答应我，好好儿的，高高兴兴的，过完这一生，好不好？”

        两行泪瞬间滚下，宋德松哽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丽娘莞尔一笑，再也没有了声音。

        “丽娘！丽娘！丽娘！”

        宋德松的脸渐渐清晰起来，他的容颜一点一点老去，爬满皱纹/沟壑，他的眼泪将四周包围，海浪翻涌，遮天蔽日，这里成了一座孤岛。

        纵然已过经年，这一段仍旧是他心里的伤，已成心魔，无人可解。

        以至于夜深人静时，他仍旧会困在心魔幻境里，一日日体会那日绝望。

        宋星晓上前一步，走到宋德松面前。

        宋德松抱着丽娘，目光丝毫不动，仿若什么都没有看见。

        宋星晓伸手，手指从宋德松身上穿过。

        宋德松的心，写满了拒绝。拒绝怜悯，拒绝进入，拒绝帮助。他将自己封闭在记忆的孤岛之内，一夜又一夜在心魔里循环。

        宋星晓眼眸清澈/慈悲/怜悯，嘴角微动，一声一声的佛经，从她唇边溢出。

        嗡/嗡/嗡/嗡/嗡……

        声音仿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撞进来，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响亮。孤岛里有了声音，仿若黑暗海底透进了光亮。

        片刻后，宋德松眨了眨眼睛，缓缓抬头。

        他看到宋星晓的一瞬间，愣了一下，“丽娘……”

        他立刻反应过来，神情立刻冷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你来干什么？还不去看书？女孩子家家，谁让你舞刀弄枪的？！”

        宋星晓笑了一下，清脆一声，“爹！”

        这一声爹，让宋德松愣了短暂一瞬。

        四周潮水褪去，阳光再次露头，黑暗/冰冷化去，宋德松仿若从寒冰之中跌出，他再次愣了一下，无数场景从眼前穿梭。

        场景变幻，再次清晰时，月夜之下，宋德松烂醉如泥摊在房间地上。

        三个娃娃趴在他周围，呼呼大睡。

        宋德松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身上衣服也不知几日没洗，酒味与臭味仿若浸泡入骨髓。

        眼眸之中是深深伤痛与愤怒，他仰头，将最后一点酒淋在头顶。

        然而酒不能填满他内心的窟窿，冰冷也并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纵然喝了再多酒，纵然将自己浸泡在酒里，他也仍旧无法安眠。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啊！”

        宋德松狠狠将酒瓶砸在地上，低低嘶吼。如怒狮，毫无理智，只剩癫狂。

        直到一声啼哭，将他唤醒。

        月光之下，他穿着冷冰冰的铠甲，头发披散若孤魂野鬼，出现在婴儿车的上方。

        嗷嗷大哭的女婴看到他，一下子笑了，挥舞着双臂要抱抱。

        宋德松呜咽一声，抱起女婴。

        女婴柔软的奶香侵入他的神经，忽的，他将脑袋埋在女婴肩膀处，痛哭流涕。

        再之后，他收拾好自己，辞了军职，独自拉扯四个孩子长大。待得她们成年后，这才又重新有时间重新处理些职务。

        小院，书房，顽童，老师，拉扯。

        这些年来的记忆如流水，那些闹腾、麻烦，头疼、状况百出的点点滴滴，填满了他的记忆、生活，也填满了他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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