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夜月色甚好，正是把酒赏月的好时节，前些阵子我偷偷闻见师傅让老管家椒梳得了闲便把院子里桃花树下的桃花酿挖出来，还说都在树下埋了上百年了险些忘记了。想来我以前生活在凡世，于这杯中物喜爱的紧，凡间的酒良莠不齐，我心中自有一番品评，却不知这天上的酒是何种滋味，想来师傅这般尊神，酿的酒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椒梳这个万年老古董，想来他定然不会让我尝去一斤半两的便宜，这想要喝美酒，还需自己动手。

        椒梳这一阵子一直在忙着给自家儿子筹办婚礼，定然无暇顾及这几坛桃花酿，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棵桃花树下，蹲下身子按了按地上的泥土，唔，紧实得很，随即撸了袖子变出把铁锨，一锨一锨的翻起了土，正翻到大汗淋漓时，却闻手下咯噔一声钝响，心下了然，忙欣喜的扔了铁锨，亲身趴在地上细细的刨出来一个坛子的轮廓，在我的一番努力之下终将那沉睡在这棵桃树下几百年的酒坛挖了出来，正在我无比欢喜的抱着酒坛打算回去好好品赏一番之时，转身却猛的对上了一张笑意盎然的脸，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闪，却忘记了身后便是我刚刚挖的酒坑，然罪魁祸首却只抢救了我抱在怀里的酒，故而我便实实的摔在了那坑里，正应了一句话——自掘坟墓。

        师傅在上面负手而立，垂眸看着坐在坑里浑身是土的我，脸上笑意蔓延成漫天星子，我有些尴尬，“徒儿，徒儿是瞧着椒梳伯伯上了年岁，此等体力活他怕是吃不消，便，便想着能帮便帮一帮。”

        师傅扔未言语，只是看着我微微的笑，我被他笑的心中瑟瑟，正要再度解释时，却见师傅朝我伸出了手，“椒梳在我这里做管家之前，曾是十万天兵的领头元帅，小樾儿担心他吃不消，却是你想多了。”

        我望着师傅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错愕了一刻，旋即将自己的一双泥爪抓了上去，师傅却也不嫌弃，仍旧是微微笑着，一把将我拉了上去，其间我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手中的那坛桃花酿。

        “今夜月色正好，不知小樾儿可有意趣同我对饮。”一语戳中了我的心事，欣然接受之。

        借着脚下月光给师傅和我各斟了一杯，却见那杯中物红润剔透，一杯下肚，醇厚香甜，唇齿留香，果然上上品，顿时想到了凡世曾有一个秀才写过一首诗，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彼时觉得这诗写的干涩无味，此时尝了师傅亲手所酿，却觉妙不可言。

        这普通桃花酿酒力不高，师傅却不是普通的神，三壶酒下肚，已然晕乎了头脑，再看师傅，竟然满脸潮红，我只知师傅是这六界之内一等一的尊神，没想到在喝酒这桩事上，竟如此不济，便想着今日就喝到这里，回屋睡觉了。却没想到，话未出口，师傅便一个不着力，趴在石桌上，睡过去了。

        青玉酒盏应声而碎，在这清冷的夜里分外鲜明，师傅他，他竟然就这般毫无防备的睡在了我的面前，心里莫名的一阵温软，手竟不受控制的探向那不染凡尘的一张脸，在将将触碰到他脸颊之际，生生停了下来，我有些错愕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想不通自己在做些什么，可能是喝的有些多了罢。

        朝师傅住的屋子望了望，离这凉亭不远，罢了，便不去吵椒梳了，想着便轻轻托起了师傅搭在胳膊上的头，再将一只手腾出来环住他的腰，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屋子，唔，师傅的身材也是极好的。

        途径一方水池时，师傅身上一物从他腰间滑落，直直坠了下去，我手中不得闲，没有来得及抓住，料想应该不是什么太着紧的物什，便想着明日天亮再去寻便可。将师傅安顿好后，我自去睡了。

        若我那时知道落入水池的是什么，便是一夜不睡将满池的水翻了个遍也定然要将它找到。

        今日天气甚好，如此这般的好天气，我是从不肯窝在这里任光阴蹉跎而去的，正巧，那日在六尘往生救我一命的仙君，还未好好的向他表达我的一番谢意，今日便去打探一番，备下些薄礼，将这人情债一并还了。好在我近日勤勉，学会了从上层降至下界的法术。

        想着便走出了师傅的清净宫，落至九重天的一座宫殿前，随手拦下了一位小仙娥，“姑娘可知这天界的几位殿下中，可有一位身着蓝衣，形容温润的？”

        小仙娥脸色微微一红，随即低声与我道，“如此这般形容的，八成便是那三殿下沚渊了。”

        “那姑娘可知他现在何处？”

        “三殿下不常在天界，他是南方大泽的神，此时应是在南泽神的宫殿吧。”

        我向悉心指路的小仙娥道了谢，飞身下了界，南泽，乃是凡世中的一隅仙都。

        兜兜转转走了大半晌，却也没见到理应早早出现在我眼前的南泽神宫，眼见着太阳就要挨到山那头，我心下觉得奇怪，按理说我并不是一个会迷路的人，再者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水土肥美南泽，明明就只是一个荒凉凄惨的平原，心下不免有些失落，今日大约是找不到恩公了，还是趁着最后的一丝日光引路，早早回了吧，谁知直到走到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都尽数隐在了山的那头时，我仍旧在这个荒凉凄惨的平原打转，顿时心下起了警惕，莫不是落入了什么魔物的陷阱。

        纵然我有十万年的道行，然，在与人打架方面却还不如一个化世仅一两万年的魔物，更何况，敌人在暗我在明，更是落了大大的下风，不禁在心里叫苦：我一棵长在蛮荒之地的野树精，便是把我吃了也长不了多高的修为，不若放过我一条小命，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正在我心下默默念咒之时，头顶的一方天空却兀自阴沉了起来，不消片刻那黑压压的云彩便像要滴出墨来一般，此刻周遭空无一物，气氛又黑暗阴沉的可怕，我不禁有些瑟瑟。蓦然想到前些日子师傅曾有意无意的提起过我的天劫将至，彼时还暗自庆幸我修了十万年终于能得道成仙，如今看来这便是师傅所言的天劫，却是比我想象的要厉害许多，瞧着这个架势怕是我挨不过这九道滚滚天雷了，古往今来承了这第一重天劫的九道天雷者，得道飞升，位列上仙，承不住，便是灰飞烟灭。

        罢了罢了，怎么说我也逍遥自在的活了数十万年，比起三千凡世的碌碌凡人，我已然是幸运了许多，便是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也算是无憾了。

        头顶乌云愈演愈浓黑，此时天地都是静悄悄的，仿佛要酝酿一场浩大的声势，果不其然，在我头顶正上方的那片乌云，陡然化作一道亮亮的闪电，直直向我额间劈来，我结了一个微薄的保护罩，试图与那来势凶猛的天雷抗衡，却见那明晃晃的一道将我的防护轻易劈成了粉碎，瞬间胸中一阵血气翻涌，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便再没力气结出结界受接下来的八道天雷。

        容不得我细想，第二道天雷接应而来，刚要绝望的闭上双眼，却瞥见一抹白色向我急急向我奔来，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护在怀里，生生用毫无防备后背替我挡了那迅猛落下的一击。

        我一惊，猛然抬头看向来人，却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颊，师傅那张不染凡尘的容颜近在咫尺，苍白的嘴唇被血染红，美的惊心。随即又一道天雷应声而下，师傅抱着我的身体轻轻一震，我心中莫名的一阵撕痛，想要挣开那怀抱自去受八荒天雷，却被师傅紧紧困在怀里，动弹不得。只余出一双手，慌张的替他揩去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明明应该不消片刻便降下的九道天雷，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持久，直到最后一道都被师傅用血肉之躯生生受了，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将我困住，松了抱住我的双手，朝我释然一笑，“小樾儿莫哭了，如今师傅这双手尽是鲜血，怕是不便替你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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