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第二百七十五章·上交

这一个月来，莫共连莫府的大门都未迈出去，一整日一整日的站在莫府“听香水榭”园林前面，静静的听流水声。莫共眼前空空洞洞，脑海里也空洞无声。

        今日是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九月十六日，莫共已经在这座园子里发了近一个月的呆了，前几日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举行的受降仪式，她都未去看。

        哥哥、明叔、徐叔、荒木歌川和牧野和宏，他们每个人都在府中不停地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只有自己被闲置在府中，一遍一遍的走莫府的每一寸土地……

        莫共脚步缓缓，轻轻走过，木芙蓉花花瓣惊落满肩胛，她家的府邸真美啊，朱檐黛瓦，听香水榭，映阶碧草，溪水潺潺，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可她只觉得自己走在心如刀割的时光里，满身都是岁月钦赐的波折痕迹。

        走累了，莫共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昏黄，莫共看见自己的脸却很惨白，自己这颓丧的模样，早已丧失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卫国凌云志。

        今日中午，吃饭时间徐叔又没有见到莫共，到了下午，徐叔才向明少福汇报，这段时间以来，莫共总是心神不宁，到了饭点，也不回来吃饭。这段时日，明少福每天早出晚归，他并未注意到莫共的异样情绪。明少福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南京交通站站长陈德平的住所，他定要将老爷生前交代的事情办好。

        傍晚时分，明少福忙完事情回府，将莫共叫到书房中。

        明少福坐下来，见莫共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便问道：“共儿，你怎么了？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莫共轻轻的摇摇头。

        “以后我们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我总觉得你有心事，不要瞒着明叔。”明少福脸上尽是慈爱之色。

        “没有，明叔您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莫共摇摇头，挤出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

        “没有就好，今日将你叫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明少福突然面容严肃起来。

        “明叔，您说。”莫共恭敬说道。

        “地下室储藏的莫家所有珍宝，我要将它交给□□。”

        莫共先是瞳孔放大，确认自己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后又惊讶问道：“明叔，我不太明白，那不是莫家财产吗，为什么要交给别人？”

        这时，明叔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递给莫共，莫共接过来，还是写满了不解。

        明少福：“你去取来显影液，涂上。”

        莫共照做，将显影液涂在这块绢布上，绢布逐渐出现了父亲的字迹：将莫家财产交给□□，希望这些国宝未来会出现在新中国的陈列馆中。

        “未来，这些珍宝能够出现在新中国的陈列馆中，这其实是老爷最大的心愿。”明叔感慨道：“老爷最大的意愿便是看到新中国，他当初花高价收罗这些奇珍异宝，也是担心它们会沦落到日本人和西洋人手中，老爷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那为什么是□□？”莫共还是不解。

        “你想说为何不是交给国民政府而是□□？”明少福继续说道，“当初，南京沦陷，南京政府机关和重要物资往重庆大后方转移，老爷都按兵不动，并未将这些财宝随着大部队一起转移，那时老爷便知晓那是一个腐朽的政权，不能把这些珍宝交给他们，交给他们的话，只会到个人的腰包。”

        莫共静静的看着明叔，仔细听明叔说每一句话。

        “生前，老爷一直在说，我们背后那个巨大的政权已经腐朽了，民心所向才是最中坚的力量！一个巨大的腐朽的政权怎能撑得起国家和民族的复兴希冀？”明少福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九月初，日军在华北进攻太原之时，两三天便将山西、河北和内蒙古交界重镇——天镇攻下来，国民军队还曾在那里专门构建了国防工事，用来抵御日寇。后来才查出来，当初国民政府曾拨过大量钱款用来构筑国防工事，但是拨下来的钱款被驻守山西的阎将军的部下克扣了，以致于国防工事成了一击即溃的一张纸。”

        莫共默默点头：“我明白了，我完全遵从父亲的遗志。”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徐叔说吃饭的时候都经常看不到你，你在忙什么？”

        “我……”莫共犹犹豫豫，一直在思考伊藤绫野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明叔，“那……我们何时将财产交给□□？”

        “今晚。”

        “今天晚上？”莫共异常惊讶，不可思议全部写在脸上。

        “怎么了？”

        明叔去到地下室，万一看到伊藤绫野该怎么办，这么仓促，自己都来不及将伊藤绫野转移……莫共艰难开口：“明叔，您还记得伊藤绫野吗？”

        思来想去，莫共决定坦白。

        “伊藤绫野？”明少福的思维停顿片刻，“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没死，她被我抓了。”莫共低声缓缓说道。

        “你抓她做什么？为什么不杀了她？”

        莫共看到明叔有些生气，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如果明叔知道自己如此疯狂强烈的复仇心理，会不会痛骂她？会不会很失望？

        莫共还是把自己将伊藤绫野秘密关起来并折磨她的事情告诉了明叔。

        明少福知晓伊藤绫野被莫共关在地下室已经半年多，更加震惊：“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直接杀了她，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谢罪！”

        “所以你，将伊藤绫野抓起来不杀她就是为了折磨她，报复她，以解她当初折磨你的仇恨？”

        莫共微微点头，也一直低着头，等待批评。

        明少福沉默半晌，也并未说什么。

        “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要赶紧将财宝转移。”

        “还有一件事，也要坦白……”莫共低声怯懦说道。

        “我说这段时间徐叔总说见不到你的人，你心里到底还藏了多少事，来，一次□□代清楚吧。”

        “荒木歌川知道了我们府邸的地下室。”莫共想起来，那日荒木歌川将自己叫到“共心斋”，最后，莫共询问：“莫府地下室，你是怎么知道的？”

        “几个月前我便发现了，具体如何知晓你没有必要知道，因为那些都不重要，我对地下室里的东西也全都不感兴趣。”荒木歌川平静说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将你手中所有事情处理好。”

        ……

        现在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怎么回事？他是如何知道的？”明少福急切问道。

        “不知道他如何知晓。但他确定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他知道了地下室？”

        “我……”莫共将那日在地下室遇到牧野和宏的事情告诉了明叔，但并未说出“三千俘虏”的事情。

        “事不宜迟，这批财产要尽快转移。”明少福笃定的望着天空，日本人投降以后，明少福便在策划着将这批财产转移，他预感到日本投降不会是战争的结束。

        “是。”

        “还有一件事。”明少福停顿一会儿，又说道。

        莫共凝神静听，明少福示意莫共凑近一些，莫共听完尖叫一声：“什么？这怎么可能？”

        “这是事实。”明少福默默点头。

        凌晨两点，莫共如约与明少福一起来到莫府府邸后面五百米周围几座府宅相衔的三角处的那口古井前。

        夜色深邃，街道静悄悄的，不一会儿，一队穿长衫戴礼帽的人从前方出现……

        这些人见了明叔均脱帽鞠躬示意，明叔也点头视作回礼，随之一行人相随明叔从古井下去，莫共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从古井一路向前，一直往里，便通到了自家府邸地下室，莫共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家的地下室是这样设计的。

        进入地下室之后，明少福在莫共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尽快将伊藤绫野解决掉。”

        莫共郑重点头：“明叔，我明白。”

        推开地下室最东边那堵墙，明叔将他们一行人带入里面，箱子一一打开，莫共看到这些人脸上的诧异之色溢于言表，明叔与最前面那人相视一眼，默默点头，随之，这几人非常利索的搬起来。

        莫共站在一边，噘着嘴，十分不爽的看着他们的动作。

        站了一会儿，借着地下室明亮的灯光，莫共才看清楚，前面那名穿一身黑灰长衫的男子，年过四十，就是九个月前在爆破武田金一那辆列车上，给自己递箱子的人，也是在列车爆炸之后带自己跳车的人，自己当时便觉的这人有些眼熟。

        “抗战时期，莫先生便暗中资助我党大量经费，我们都十分感激，今日，莫先生收罗的这些珍宝又交给我党，我们倍感荣幸！”这位穿黑灰长衫的男子继续说道：“虽然有些冒昧，但陈某还是想问这个问题，为何是交给我们？”

        明少福：“这是老爷的遗愿，他希望这些珍宝能够出现在未来新中国的陈列馆中。”

        ……

        明叔与他说着话，此刻，莫共终于想起来，当年甫程教官带着自己逃离荒木府，在城北遇到一伙日本浪人追杀，便是这位先生带着一群人救了他们，莫共犹记得甫程教官当时说了一句“多谢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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