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

说完对两人的安排，天已经黑下来。众人这才烧火做饭，赵翼的尸体则由老不死的徒弟装进大包带走，大家也没问他给埋哪去了。

待到吃完晚饭，小癞子二人被那汉子安排到一处房间休息，等他们推门进去，空气中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的味道钻进鼻腔，随后便看到里面有一少年正靠在炕角，也不知道醒着没有。两人稍微一想，便明白这就是十三娘所说的“徐小子”，知道他受着伤，也没打算打扰人家，这就准备摸黑上炕睡觉了。

“你俩就是今天关大哥带回来的人吧？”

黑暗中一道声音传来。

“对。”小末答道。

“在下徐惊天，因身体有恙，未能全礼，还望海涵。”

那少年说着，在黑暗中向着二人拱了拱手。小末看到人家如此作为，回礼答道。

“在下连天赐，身边这位是陈福生。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小癞子站在小末身边尴尬的看着两人，平时他和小末散漫惯了，可没见过小末这么文绉绉的样子。再说了，从他记事起也没人教过这些啊。

“二位，莫要再站在地上了，快快上炕吧。我身上血腥味有些重，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徐兄说的哪里话，只要你不嫌弃我俩臭乞丐就行。”

说完两人便相视一笑，这举动弄的小癞子更加不适了。小末明显注意到了这点，于是开口道：“徐兄，我看咱们就要睡一张炕了，也就别管这些繁文缛节了吧。”

那徐惊天也是个聪慧之人，稍一想便明白了小末的用意，于是赶紧说道：“就该这样，两位，赶紧上来吧，这屋子里也没个凳子什么的，我躺着你们站着这也不合适。”

这下房间里的气氛才放松了一点。小末二人也不客气，蹬掉脚上的破草鞋便跳上炕盘腿坐了下来。

“我看这样吧，咱们也别什么兄啊弟啊的叫了吧。我今年十四，你俩多大了？”

“我也十四，我腊月出生的，他比咱俩小一岁。”

“那我比你大，我是五月生的。”

“那我们得叫你一声徐大哥了，你就叫我小末。”

“徐大哥，你叫我癞子就行。”

三人都差不多大，熟悉起来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互通了姓名之后更是没有了隔阂，便齐刷刷靠在墙上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对了，徐大哥，你这伤是怎么弄的啊？”小癞子不知道这伤的来历，好奇之下询问道。

徐惊天笑了笑，回答道：“这伤啊，是余老大砍的。”

“余老大，是七十九刀的余老大？”

“对啊！”

“可余老大看着挺好的一个人啊！他为什么伤你啊！”

“也没什么，就是我找他报仇，结果自己刀法不行，就成这样了呗！”

听到这，小末开口问道：“报仇？什么仇啊？”

“杀父之仇。”徐惊天淡淡的说道。

这淡然的语气明显震惊到了两人。小癞子可是在今天看到过小末杀赵翼的，那会儿的小末陌生的就不像是自己的末哥。而徐惊天却能淡然的接受自己的复仇失败，并能平静的谈论自己的杀父仇人，这不禁让二人产生诸多遐想。

“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徐惊天看着呆滞的二人笑着说道。

“我家在雁回山，雁回山知道吧？那地方可美了。每年春天的时候就会有许多大雁回来在落雁湖筑巢繁衍，秋天树叶红时再往南方飞。”徐惊天脑袋靠在墙上说着，好像自己就在那魂牵梦绕的地方。

“我家呢，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势力。家里我爹，我大伯，我三叔…好多人都是刀客。当然，我爹肯定是最厉害的。就这几年，我爹练成了一门很厉害的刀法，家里的叔叔伯伯们都打不过我爹，附近的一些大刀客也不行。”

说到这，黑这暗中徐惊天的眼神都明亮了许多。

“但人是不会也不应该知足的。一名刀客，就应该死在刀下。这是我爹的原话。”

“他那段时间人找遍了能找到的大刀客，无一例外，都是我爹赢了，但他却越来越消沉。”

“终于有一天，余老大带人经过了雁回山，我爹知道消息后高兴坏了。很早以前于老大在西北扬名时他俩就交过手，那次我爹败了，但两人成了朋友。这次我爹刀法大成，他想赢一次。所以在请余老大上山后，他主动提出两人比一场。当时于老大拒绝了，因为他们这种层次的刀客全力比试，肯定会有人倒下再也起不来。”

“但最后，余老大也没架住我爹的死缠烂打，最终同意了我爹的请求。”

“在比刀之前我爹把我家的所有人叫到一起，告诉我们如果他输了不准为难余老大，也不用给他报仇，我们答应了。最终，我们看着他输了，也看到了他笑着离世。”

“可是当儿子给自己老子报仇，这是天经地义的。前不久，我感觉自己有能力给他报仇了，就找到余老大向他说了我的来意，结果，就成这样了。”

徐惊天笑着说完这些，又自嘲地指指自己的伤。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眼中也看不到丝毫的怨恨。也许就如他所言，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刀客就应该死在刀下，当儿子的就应该给老子报仇。小末和小癞子安静的听完这一切，感受着徐惊天所说的天经地义。一时间，屋子里又没有了声音。

最后还是徐惊天打破了沉默。

“对了，你俩呢？你俩怎么会被关大哥带回来？”

“我们俩，怎么说呢?”小末笑了笑，想了想又继续讲道。

“年初的时候我家出了些变故，我从家里逃到这附近认识了癞子。在他的帮助下我也算是活了下来。”说着小末感激的看向小癞子。小癞子赶忙摆手说道：“没有的事，末哥这么聪明，就算没有我肯定也能活下去，倒是因为末哥，我这半年倒是活的比以前滋润多了。”

说着，小癞子不好意思的笑了出来。小末也接着讲下去。

“今年三月多，我俩在这集上碰到了老不死的。当时我们也当他就只是个唱大书的。看他快死了，想着毕竟认识，到时候我俩给挖个坑埋了算了。可他说他还没活够，就把他带回了我俩的窝，又按照他说的药方从药铺里偷了药。也就半个多月的功夫，这老不死的竟然真的挺过来了。”

“本来以为这事也就这样过了，我俩还是东躲西藏的小乞丐。结果就在今天，老不死的用我爹的贴身钱袋把我钓到了这。”

“到这之后我才知道了老不死的不简单。他弄清楚了我俩的情况，还把来找我的探子绑了。有七十九刀在这，那探子也把能说的都说了。最后，在我解决了探子后我就被余老大收入了七十九刀。老不死的说给癞子也找了个出路。这样最好，我能在余老大他们的帮助下帮我家里人报仇，癞子也不用跟着我承受风险。”

说着，小末转头看向小癞子说道：“癞子，明天我们送你到那，你就先好好待着。也趁着机会看能不能在那炼锋号学点手艺。放心，我会去看你的。”

“可是，我还是想和末哥你一起走，我也想作刀客。”

“癞子，我说过了，我以后会经常遇到危险，你也听到了，赵翼死之前说他们的人会一直缠着我的。你再跟着我，死了怎么办？我在这世上认识的人就你们几个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死掉了。”

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小癞子看到小末脸上的表情分外认真。他知道小末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撇下小末应对那些不知何时到来的危险，而自己在安全的地方苟且偷生。

“末哥，你说你认识的人就我们几个了。可是从我记事到现在，你就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了。”

这话小末相信。他知道小癞子以前在老乞丐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后来老乞丐死了之后小癞子更是被其他人欺负。但就算如此，小乞丐还是救下当初的自己，而自己也不过是比其他人对小癞子好点而已。

“末哥，我也想当刀客。我不想再被别人欺负，我想帮你。”

说到这，小癞子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但越是如此，小末越不能让他跟着自己。现在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谁手里了，更别说保护小癞子了。

“癞子，你听着，我不能带着你一起走，因为咱们现在都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我绝对不会带上你。要是你还认我这个老大，你明天就留在十八里铺。不然，我决不认你这个兄弟。”

说完小末就看着小癞子等他的答复，小癞子则强忍着泪水不知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徐惊天像是想到了什么让小癞子坐到他身边来，随后便对着小癞子悄悄说了些什么。

“真的吗？徐大哥，这样真的可以吗？”

“你就信我一次，我猜老不死的也是这样想的吧。”

小末没问徐惊天对着小癞子悄悄说了什么。但他听到小癞子的声音已经不再那么伤心，也就知道小癞子肯定不会再坚持跟着自己了。随后果然如他所料，小癞子对他说明天会乖乖留在十八里铺的炼锋号。

解决了小癞子的问题，三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下来。才又头靠在墙上闲聊起来。

“徐大哥，明天把我送到后末哥应该会跟着余老大他们一起走，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啊！我会在这里养好伤。然后回一趟雁回山，我娘，我妹妹，我的叔叔伯伯们都还在雁回山呢。然后我得去找一把自己的刀，一把属于自己的刀。”

“小末呢？你什么打算？”徐惊天问向小末。

“我？我当然是跟着余老大他们，边练刀边打探杀了我全家的到底是谁。说真的，我倒是有点羡慕你了，毕竟你有明确地报仇对象。我倒好，以前是知道自己的仇人是沙里飞没希望报仇，现在有希望报仇了却越不能确定是谁杀了我全家的。”

小末自嘲一笑，便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房间不再说话。

“慢慢来，一切都会有结果的。”徐惊天叹息一声说道。

就这样，三个少年便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彻底没了言语。

人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可现在这房中的三个少年却不禁想到了很多。前路渺茫，世事艰难，且在如今这世道上，三个少年怕是连那被迫的白草都比不上。

与此同时，在一墙之隔的房间中，十三娘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唉，都是苦命的孩子啊！这狗日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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