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星

贴吧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张晴子反复和季遥说想删掉帖子，但季遥却依旧不慌不忙地听课、看书、写各种习题，仿佛网上同学们议论的对象压根就不是她一样。

        同时还开玩笑的劝慰张晴子，“所以晴子你不喜欢你的仙女同桌了吗？”

        “那能是一码事吗？”张晴子一肚子火，感觉那些人骂得是她，恨不得顺着网线去给季遥报仇。

        季遥拧开保温杯，慢悠悠倒了一杯盖水，放在一边晾着，从座位下边的书架上取出语文书，边翻边说，“那就不是什么事，别气了，不值当。”

        张晴子觉得这里根本不是教室。

        而是佛堂。

        她的同桌，季遥菩萨浑身都在发圣光。

        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我算服了你了。”

        季遥闻言淡淡一笑，说：“我就当你夸我了，”然后点了点课本，问她：“《沁园春·长沙》背了吗？”

        张晴子也不说了，认命地掏出语文书，拉长了调子，带着点不情愿，“背什么背啊，翟老师不是今天才要讲吗？”

        “唉，我真是理解不了你们这种学霸，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她往桌子上一趴，开始古代人附体，摇头晃脑地感慨。

        季遥没再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中勾画重点的荧光笔，思绪已经进入了课本里那首豪情万丈的诗词中去。

        张晴子也被她影响的开始沉下心预习。

        只是，班里有许多人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对贴吧事件的讨论到达峰值的时候是在下午第二节课的班会上。

        周五的下午第二节是三个年级例行的班会课，班主任会再次强调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

        其中就包括校园安全，以及校园暴力。

        翟晓在上面耳提面命，“报道那天就给大家发了《学生守则》，是个蓝色小册子，内容也不多啊，大家学累了就翻翻，都十六七的人了，不用我一再强调了吧，还有啊，最近我老听见你们在议论同学，和你们说过多少次，管好自己，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习上，听到了吗？”

        “听—到—了”

        很明显带着点不服气。

        季遥见张晴子很恨地看一圈周围，然后小声咬牙切齿，“哼，才不是，下课了就会继续议论你了。”

        “晴子，我真的不在乎。”季遥耐心地给她顺毛。

        可是，总有在乎的人。

        江南礼举手，起立，他看着翟晓，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翟老师，学生的问题可以还给学生吗？我来和大家说。”

        翟晓嘴唇动了动，最终吞下了拒绝的话语。的确，课堂是学生的，那么解决问题也应该让学生参与，“好，班会后半程你来主持，我回办公室。”

        她信任她的班长。

        后来翟晓再强调一些问题的时候，季遥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学生的问题”这五个字在她脑海里不停地飘着。

        她忽然后知后觉自己过去的那些事情江南礼现在肯定也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待她呢？

        觉得她恶劣、暴力、抑或是睚眦必报？

        物理题目她一道也做不下去了。

        季遥望着第一排已经坐下的那道背影，一概波澜不惊清凌凌的眼神，这一次染上了几分迷茫。

        记忆里是军训结训那日他递过来的清甜西瓜；是他背靠夕阳和她对着“勺子是偷的”的嘴形；甚至是夜色下他说择偶时唱歌一定唱到吐的自信张扬。

        对于美好记忆需要归档重来这种事情。

        季遥一贯觉得很麻烦。

        翟晓已经离开了，她把主场让给了江南礼。

        江南礼从侧着身一脸得意的白薇身边走出去。

        轻车熟路站上讲台。

        像一名一丝不苟的演讲选手。

        季遥听见他直接开门见山，说：“大家都看到贴吧里关于季遥的事情了，对吧？”

        直截了当，没有丝毫铺垫。

        讨论被他一手推进高潮，都是少年人，义愤填膺和惩恶扬善是藏在他们骨子里与这个世界握手的筹码，所以同学们纷纷开始发言。

        “看了啊，霸陵别人还好意思呢。”

        “就是，我看了那张图，那男生都要被她打开瓢了吧。”

        “就是说，咱学校缺人才也不至于这样吧，啥人都要吗？”

        “对啊对啊……”

        “不理解，很震撼。”

        “我也看了，”江南礼神色平静，“而且我还深入了解了。”

        季遥倏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看到江南礼打开了多媒体，在电脑旁边插了一个u盘，点开他的个人文件夹，找到一个视频文件，在点开之前，他用眼神扫了方才发言的同学们，说：“我想，最有发言权的人不是你们，不是季遥，更不是我，而是襄南一中的同学们。”

        视频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脸，准确来说，是一张帅脸。

        帅哥把手机拿的非常近，他的普通话也非常标准，和摄像头招招手，笑得很痞，“hello？实验中学的美女们，我是你们来自襄南的好朋友乔南笙，啊，我呢，是受人所托，给你们作了一期访谈，访谈的内容呢大家应该已经猜到了，对！没错！”他把镜头突然拉近，视频里他的嘴巴一开一合非常魔性，“是关于我们襄南的传奇人物，季遥。”

        然后他又把镜头拉远，居然开始一本正经的给季遥远程打招呼，“季遥学姐您好，久仰大名，我总算可以认识你了，我对你的钦佩之情犹如……”

        江南礼面无表情地把进度条拉后。

        他尴尬地抬眸看一眼最后一排看得认真的季遥，然后似是和众人解释，“他太吵了，直接看后面吧。”

        后面就是乔南笙在襄南中学的落叶大道上随机抽人，然后还表演的煞有其事，同学们的热情挡不住，尤其是女孩子。

        纷纷朝着乔南笙围过来。

        把访谈视频变成了座谈会视频。

        “你说季遥学姐啊，这就是我的偶像！”

        “天呐，她简直帅爆炸了好吗？想当年她一脚踹开女厕门的时候我还在读初一，去他们班围观都没找到地方。”

        “但是好像他们班同学都被她吓到了。”有人在旁边弱弱的补一句。

        “屁啊，那个学妹只是因为看到有女生被关厕所了而已，当时我初三，校广播室的本来想给她写个稿子，但是被她拒绝了。”

        “那她开瓢别人呢？”乔南笙进入正题，开始问实验中学同学们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我知道，我是她的同班同学。”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从人群后面慢慢地挪出来。

        季遥认得她，的确是同学，和她一样，班里的边缘人物，只不过她每次都是以暴制暴，而这个女孩，通常忍气吞声。

        被堵厕所的也是她。

        她直升高中部了吗？真好。

        女孩的声音低，乔南笙举着手机靠近，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忽然放大：“那天有人往季遥的笔盒里放红色毛毛虫的尸体，虫子流着黄色和绿色的水，如果是你们，你们能忍住不发火吗？”

        “那根本不是开玩笑，那是捉弄，是侮辱！”

        “而且根本没开瓢，那个男生的头只红了一片，几天就消了。”

        女孩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死死的盯着乔南笙手里的手机，一瞬不瞬的盯着摄像头，说：“季遥，你是对的。”

        她的瞳孔幽深，直击人心。

        跨越时空的这一头，季遥也盯着屏幕里的女孩，唇角勾起一抹松快的笑。

        她欣慰于女孩身上的转变。

        视频最后还有乔南笙的一些碎碎念，但与主题无关，江南礼直接关掉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

        静得仿佛落针可寻。

        “这就是真相了。”

        江南礼弹出u盘，眼神环视下方，然后在白薇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在看到对方仓皇低头地时候才作罢。

        “大家还有疑问吗？”他问。

        众人沉默。

        江南礼也不得理不饶人，他缓声道：“舌头无骨，却可杀人，我觉得大家欠季遥一个道歉。”

        “还有，最先发表季遥欺凌别人的那位同学的ip是咱们学校的。”

        言尽于此，江南礼不欲多说，“好了，班会就开到这里，对了，这周的推荐书目是《反对本本主义》。我这里有，大家可以来我这里借。”

        班会就这么结束了。

        但直到打了下课铃，班里依旧非常沉默。

        张晴子只觉得大快人心，兴奋地不得了，她在椅子上扭啊扭，根本坐不住，“我的天咱们班长也太帅了，遥遥啊，我真的怀疑你们两个有事儿啊。”

        季遥把眼神从江南礼的身上收回来，说：“为了班级和谐吧，这是班长的职责。”

        这么说倒是也通，张晴子也不纠结了。

        反正事情解决了，她太开心了。

        不过，“遥遥，《反对本本主义》讲的什么啊？”

        季遥也笑了，她忽然觉得江南礼这人并没有表面表现的那么温润有礼，透着点蔫坏，“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张晴子秒懂。

        心情更是爽的不行。

        仿佛看了什么爽文小说一样，直接献唱一曲“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遥遥，遥遥，我真是太开心了。”

        季遥看着笑得眯缝着眼睛的张晴子，她的快乐直接影响了她，她也笑，说：“开心就好，我也很开心。”

        她开心的并不是谣言被澄清。

        而是这一次，她真的，被坚定的选择了。

        被她的朋友……们。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季遥收到了几张道歉纸条，她看过后，把纸条压进了英汉词典里。

        江南礼倚靠在门边，在等着季遥收拾书包。

        背好书包后，季遥朝他走过去。

        一直沉默着走到公交站的时候，两人才同时开口。

        “今天的事谢谢你。”

        “你最近没关系吗？”

        彼此相视一笑，季遥说：“没事儿，我有仇当场就报了，倒是有个后悔的事，砸那个男生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手下留情。”

        江南礼被她逗笑了。

        然后季遥也笑，两个人就像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样。

        最后笑够了，季遥问江南礼，“用微信吗？加个好友吧。”

        这年头大家都用□□，但只有季遥，率先加入了使用微信的大潮中。

        她没想到的是江南礼居然也用微信。

        他报了手机号，问季遥：“能记住吗？”

        季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在怀疑我的记忆能力吗？”

        车来了，江南礼掏出公交卡，笑着和她说：“怎么会呢。”

        晚上季遥惯例打开日记本。

        —2013年9月6日

        —朋友，江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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