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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虚名


他似乎已许久不曾听过人的哭声。

        这种歇斯底里的哀嚎令他有些许无法适应,或许是因为彼时的时境动荡,在无止境的灾厄之下,常人只能麻木自己,天大的悲恸,也不过是一壶酒,两滴泪,如此而已。

        晏逐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故人旧画。

        那红瞳的少年将玉折扇轻轻掩着唇,眼底不加掩饰地露出三分狡黠,七分幸灾乐祸,轻巧地拈着一枚满茶白瓷杯置于他眼前,笑道:“兄长并非是心若寒灰之人,你若入世,自会诸般牵绊盈身,是以,我得好好看着你,照拂你。”

        后来,竟是一语成谶。

        他确非是自认有慈悲心的人,所谓天有恒道,人生而复死,只是天地间正常的循环与规律,他久涉红尘,惯看离别,一块块故人墓碑刻下,唯有一念有所变动,便是这尘世间,有一些人,是不该枉死的。

        晏逐来侧首看了他们片刻,缓缓道:“伥疫并非疯病,而是一种蛊虫之毒。当年正因觉悟得太晚,才死了太多人。”

        “这种蛊卵会经由血液传染,起初感染的数个时辰与常人并无二异,那虫卵会在人心中做巢,一旦孵化,随血四走,深入四肢百骸,此时人便已经外显疯癫,开始食人。”

        “而后当蛊虫再进到脑中,眼中,渐渐周身血液都挤满这种蛊虫下的卵,这人业已死透了,而成蛊人,亦或说是伥鬼。”

        “伥疫无药石可医,无术法可解。依晏某平生所见,这世上仅有一人染害伥疫而未死,其中复杂,不足为例。”

        任秋颓坐一旁,目光虚愣地落在哥哥的残肢断臂上,她无力道:“曾经有过例外,那为什么不能治?是因为我们的命贱吗?”

        “你不是人圣吗?为什么能这么狠心?我们是因为犯了错才会染上伥疫吗?如果染上伥疫就非得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那我们慈念镇那么多人命,你又杀得过来吗?”

        莲心童子呆看此情此景,喉头上下滚了滚,倏地想到那日策令主宁澜清未依寻常定时,突然造访琉璃境与首座师叔不寄尘的密谈。

        他悄悄躲藏在窗棂之下,懵懂听得什么‘星象有异,出旬始,现蚩尤旗’的话,好像是要出什么大乱子一般,而他那时只是满心想着策令主说要寻绝代剑魁一叙的事,愣是软磨硬泡让策令主将他从琉璃境偷偷带了出来。

        如今想来,剑魁大人隐世二十年,为什么策令主会忽然寻他?

        那时他将自己遣开,又与剑魁大人说了些什么?

        慈念镇重现伥疫,难道策令主早有预料?不可能,如果有所预料,又怎么会不加以阻拦,而令一个镇子的百姓枉死呢?

        可是除了玄门之人,又会有什么人能提前知晓伥疫,通知镇子里的人赶快离开?

        他紧紧皱着一双浓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问题涨破了。

        晏逐来的目光在任秋身上羽落片刻,沉沉道:“那人虽身染伥疫而未死,却并非毫无代价。弱者横死,乃是强者失职。你说得不错,慈念镇千余口人命,今日当记在晏某身上了。”

        话音甫落,他两指一勾,山壁发出铿铿裂隙之音,咔啦啦落下几枚碎石,顺着一道裂缝,那剑柄脱出岩石,当空几旋,稳稳负入他的背后。

        乾枢无尤,封印二十载竟连剑鞘都纤尘不染。

        他这一番话,震得任秋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说千余口人命要记在他身上,难道当真准备大开杀戒吗?

        这样的事,怎么会是‘人圣’能做出来的?

        任秋这一生,虽然算不得富贵,但也将将算是百般受宠,在蜜水中泡大,如今一夕之间,一无所有,仿佛天塌地陷,只会痴痴道:“可我们都是无辜的啊,为什么是我们呢?为什么他们非死不可?”

        晏逐来并未回答,只是缓步过来,微微俯身将她搀了起来。

        “这具尸首,需得火化。”

        任秋还未消化他突然的平易近人,立马又听得这一句话,不由悲极反笑,她面露苦涩道:“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也不行吗?”

        晏逐来道:“不行。”

        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半点仁慈,任秋倏尔感到对所谓人上之人的厌烦与憎恶。

        她恨恨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伟大的剑魁,把我们兄妹两个一起烧了吧,一棵树劈两块碑,反正多我一块也算不得多!”

        她负气一挣,手臂却像被精铁所箍,动不得分毫。

        晏逐来并不着恼,只是向任泽的面目上一指,让两人自己看个分明。

        任秋将信将疑地看去,任泽受了晏逐来的寒冰剑气,冻得结实,一双眼睛除了原本已然散开的瞳子,还有数片大小不一的血斑,血斑之中竟有数点虫子般的黑影正在快速的移动。

        莲心童子惊讶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剑魁大人,这蛊虫难道宿主死了,也能活吗?”

        晏逐来:“冰封土埋,俱不能杀。唯有置于火中,方能化解。”

        莲心童子当即退到晏逐来身后,心有余悸,暗道:“难怪当年为了扑杀伥疫之患,死了这么多人,这蛊虫能长久的在人尸中沉睡,若是埋入土中,蛊虫便能顺着周围的花草散开,再寄生到动物身上,遗毒无穷啊,这种歹毒的东西,究竟是如何诞生出来的?”

        任秋听罢,更是心灰意冷,她血色渐冷的唇往下撇着,虽然感受到晏逐来已松开她的手臂,却只能呆立在那,不知该如何动作。

        莲心童子见她这样,心下恻隐,蹩脚地安慰道:“那个,你也别太难过了,人固有一死,我也没爹没娘,你看我不是活得挺好吗?”

        拜他这一句话所赐,任秋干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莲心童子一愣,手足无措道:“欸,你哭什么啊?我不是安慰你了吗?”小时候在水天尊师身边,自己跌了一跤摔断了腿,水天尊师只是温和地问了一句:“很疼吧?”他就记到现在,后来自己再无人问津,凡是受伤挨罚,只要将那句话再回忆一遍,便始终暖着他的心。

        怎么他依样画葫芦地安慰别人,反倒还把人给弄哭了?

        他抿抿唇,不死心,再接再厉道:“你放心,烧成灰也不耽误投胎的。”

        任秋:“……呜呜呜”

        莲心童子:“……”又说错话了???

        晏逐来沉默半晌,忽道:“你兄长应当早已心知自己身染伥疫,仍尽力将你带入山中,是为了护你性命。人生在世,当不负一时一刻,俯仰无愧于心,往后你虽孑然一人,也莫辜负他之心意。”

        任秋抬眼看着他,哽咽道:“我又能去哪里……我爹爹嫂嫂,还在镇子里呢……”

        晏逐来道:“伥疫乃玄门要事,你既为生还者,自会得到照拂。”

        “可是……”

        她神色犹疑凄苦,似是只怕极了的小兽。

        晏逐来眸色沉了沉,走到任泽身前,袖袍一拂,凭空生出三昧火,将山中昏暗一片的天烫出了一片澄光,片刻,他手掌虚抓,赤炎尽消,他的手心中,却多出了两个物件。

        一块小镇罕见的美玉,一块圆润质朴的白石。

        任秋认得那块玉,是先前任泽得了赏金,特地买回来说要给她当嫁妆的,他还说,要她风光出嫁,不叫婆家欺负了她。

        晏逐来将这两样交到她手中,道:“这玉,是握在他手中的。这块白石,乃是你兄长肉身所化,你若自觉蜉蝣无依,便带在身旁罢。”

        任秋愣了愣,突然止了泪,低低道:“我想带我哥哥回家。”

        莲心童子道:“回家?哪个家?你不会想回那虫子窝去吧?”

        任秋不答,只是执拗地看着晏逐来。

        “我不会当累赘的。如果有万一……你们不用管我。”

        莲心童子白眼大翻:“你这不是找死吗?”

        任秋道:“我不想死,我只想带哥哥回家再看一眼。”

        晏逐来并未应声,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的神色,片刻,他转身向着山道,道:“走罢。”

        莲心童子苦着脸:“那……那山鸡还吃不吃了?”

        见无人理会自己,他只得又提步追着两人背影奔去。

        晏逐来行于山中,并未远绕,桃花障本就为他所设,此时位门相移,一条完整笔直的花道便在足下显现,数只火萤萦绕三人身旁相照,待出了桃花林,他忽然止步,只回身看了一眼,大袖一合,山风呼啸,满目花叶飞卷,竟是将这桃夭山,彻底封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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