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苍生之道（16）

苏阶在楚诠榻前守了一夜，黎明之际楚诠醒了，两人大眼对小眼，沉默了好一阵。

    “苏苏……”

    楚诠声音发干，苏阶给他倒了杯凉水，没什么温度地说：“别跟我说对不起。”

    楚诠慢吞吞喝水。

    天还没有亮透，窗户大开着，苏阶身后是一片半明半昧，她漠然盯着楚诠喝水，在他喝完水的瞬间，凛冽而又强势地吻过去。

    杯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后滚到了榻底。

    两人呼吸炽热，彼此都在索取，空气仿佛无火自燃。

    谁也不明白，他们现在是情更多还是欲更多，他们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意地吐露心声，可唯有这样亲密的接触，能够唤醒曾经的彼此。

    那也许不是索取，是燃烧着自己的熊熊烈火，去熨热对方的冷漠。

    他们从没有接过这样长的吻。

    耀眼夺目的晨光铺洒进了屋内，苏阶无力地趴在楚诠肩头，楚诠捻着她的发丝，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想掐死你。”

    苏阶愤然，但因为口渴，声音听上去多了股柔弱。

    楚诠吻了吻她的发顶，“我知道错了。那些话我是故意说的，就是想让你恨我。”

    苏阶咽了咽口水，懒得去够桌上的茶。

    楚诠一手勾着她，一手倒了杯凉水，送到她嘴边慢慢地喂。

    “魔界出现了第一条魔脉，代表着我族兴旺指日可待，我那时候很想将消息告诉你，可是魔界上空的诅咒之气意欲摧毁这条魔脉，我身上的净灵之力，都折在那里面了。”

    “猜到了……”苏阶喝完水，换了个方向，继续枕在楚诠心口。这个位置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楚诠：“诅咒之气被我撕开了豁口，但是要想净化全部的诅咒之气，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办到。我知晓你与净灵族渊源匪浅，就有意让你当这个族长，看看净灵之力的来源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听了你前世的故事，猜你定然不肯踏足天虞山……”

    “我恨你，就愿意去了吗？”

    “苏苏。”楚诠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相传净灵之力源于情，我认为那是恨。”

    他不具备天生爱人的能力，若不是生命里出现了苏阶，他会踏上一条被血水淹腿的不归路，他会从一而终地服从于自己的恨意。

    楚诠小时候身体不好，每次都病得快要被人扔出去了，他都是凭着一腔恨意活了下来，那股力量源源不绝，从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跟净灵之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猜想吗？”

    苏阶听着他的心跳，很容易就能辨别出话里真假。

    楚诠顿了一瞬，“还因为，我觉得你恨我更好。”

    他配不上她，也再无法允诺她什么。

    “现在呢？又为什么后悔？”

    “因为，在爱你这件事上，我只能遵从内心。”

    苏阶闭上眼，假寐了片刻，纷乱的思绪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她不再纠结那其中都是什么了，她也选择遵从内心。

    周遭渐渐嘈杂起来，有脚步声，还有人钰声，苏阶惊诧于这里居然还能听见鸟叫，她想了好一会儿，抬头问：“你要和宫冉相认吗？你的净灵之力是她给的。”

    “不用。”楚诠说，“我们跟她谈交易就好。”

    ……

    宫冉居于首座，换了身鹅黄色羽纱长裙，露在外的手腕脖颈白得泛了层柔光，顿显神圣意味。

    “想要我答应跟你们合作也行，但我还有个条件——情毒配方我只给楚诠，而你们必须在今夜成婚。”

    情毒配方若是在苏阶手中，她至多会在验明真假之后研制出解药。可若是给了楚诠，就相当于在他手里塞了一条能勒住苏阶的绳。他不仅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做威胁，还可以用天下所有人做威胁。

    两人之间本就有误会，再多了这么一条隐患，他们会愿意成婚吗？成婚之后，又能够相守一生吗？

    宫冉不清楚，她只知道如若没有足够的信任，婚姻只会将两人越推越远。

    这里的空间足够大，但所有的物资都是众人根据现有材料炼制，能供成亲用到的非常少。苏阶和楚诠被推下去换衣，侍女也来帮着宫冉梳妆。

    “大喜的日子，垂头丧气做什么？”

    铜镜内，宫冉蹙眉。

    替她梳妆的侍女离经叛道，被判在盈塔内终身监禁，她的修炼路数和宫冉如出一辙，红着眼道：“这里是您毕生心血，咱们如果出去……”

    “这里说到底是坐监狱，只有外面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宫冉声音波澜不惊，侧眸盯着妆面，对她道：“眼睛这里往上画一点。”

    隔壁房间，是苏阶在梳妆。她望着铜镜里的红妆女子，一时竟有些恍惚，觉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不多时传来声音，才换完喜服的楚诠冲到苏阶门前，不顾侍女们的阻拦，隔着门道：“苏苏，你若是觉得勉强，我们现在就走。”

    苏阶转身，盯着门外的人影。

    人影只能映出他的轮廓，无法向她描述楚诠此时的心绪，甚至连声音，也因为这道门的阻隔而变得扑朔。

    楚诠的心跳得非常快，快到他自己也不明白它在想什么。

    门内迟迟没有传来动静。

    楚诠更慌了。

    他们之间，一直是苏阶在主动迈进。他笨拙而惶恐，总是把情况往很糟糕的方向推，纵然他那般不舍，却也还是次次让她心伤。

    她不说话，是因为失望吗？

    “苏苏。”

    空气在她和他之间缓慢流动。

    “我不想再离开你，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会以我的方式守在你身边。倘若今日你不愿嫁我，我便不娶；你若肯下嫁于我，我……”

    “回去吧。”

    楚诠心头一震，像是瞬间生出了无数裂纹，就快要分崩离析。

    “——成品之前双方见面是大忌，你还想不想讨个好彩头？”

    他像个傻子似的愣在原地，侍女催促了他几遍，他才在紧张无措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好……”

    那个乖戾执拗的少年，从来都背脊挺直姿态优雅，像是永远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即便装乞丐时也不愿跪地讨好。然而他回房的时候，竟然被自己的脚步绊了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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