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青云城遇

柳文殊昨晚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那徒弟变成了一条货真价实的狗崽子。两对毛茸茸的浅色耳朵，还有肉肉的小爪爪，身后的小尾巴一个劲儿冲他摇啊摇，可爱又惹人怜爱。

        至于为什么他知道那是他徒弟变的……没有为什么，梦境之玄幻离奇，潜意识告诉他，他就是知道。

        柳文殊虽然吓一大跳，但是他徒弟……不是，这条可爱的狗崽子一直围在他脚边打转，时不时地贴过来蹭蹭他的裤腿，还会发出两声年幼的嗷呜声。

        已经无法辨认出褚明佑的模样，因为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动物的身形，一双水灵灵的乌紫色大眼睛无辜地盯着自己，柳文殊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还亲了一口自己的脸，还用肉爪轻轻扒拉了一下。

        好乖好听话好懂事好可爱，柳文殊欢天喜地地撸狗撸得正尽兴时，就被人晃醒了，睁开眼睛一看，他那徒弟就坐在他床边，自己竟还紧紧地抓着褚明佑的手。

        柳文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尴尬。

        褚明佑则毫不介意，甚至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他连忙松开褚明佑的手，有些窘迫地扶着太阳穴慢慢起身，皱着双眉赶紧装作昨晚没睡好的样子，大早上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梦境冗长，甚感疲乏。”

        “弟子斗胆一问，师尊昨夜梦见了什么？”褚明佑收回有些酸涩的手，转了转手腕，神态看上去有些疲惫。

        柳文殊沉默了。

        褚明佑再次问道：“师尊？”

        柳文殊咳道：“无厘头的梦境罢了，不必在意。”

        “倒是你，明佑，怎么如此疲惫？昨夜也没睡好？”

        褚明佑眼皮倦怠，露出的笑容也比从前看着无力许多，嗓音同样沙哑：“弟子从后半夜开始便一夜未眠。”

        谁让师尊抓着他的手就不放了呢。

        ＊＊＊

        不过几日的脚程，他们便已从永康镇走到了江南一带的名城，青云城。这里作为人界主城之一，远比那地方不大的镇子要热闹许多，市井气息更为浓烈。

        青云城乃修士胜地之一，云烟门虽远离尘世，但也与它离得不远，还能在街上见到几位云烟门的弟子，同样走在街上的还有一些各派弟子，皆为零散出行。

        修士三大店铺自然在此处也有开设分店，不过青云城最出名的，还要数坐落于城池中心的那个落日秘境。

        秘境乃修士历练所用，坐落于四处，不管哪个位置都可能存在一个秘境，无论是热闹的人群中心还是偏僻的荒郊野岭，皆有可能存在秘境入口。

        落日秘境乃青云城特有，此秘境以难出名，几千年来，甚少有人能成功从秘境中走出，因在日落之后大多数人都走不出这无休无止的夜幕，故被称作“落日秘境”，即，在日落西山之前须得勘破玄机，才可走出秘境。

        通过此秘境虽难如登天，却仍有源源不断的修士闻名而来，即使是成群结队进行挑战，最后也以失败告终，有些人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秘境向来危险，它们的存在宛如游戏中的副本，难度不一，简单的秘境还是可以安全出入的，落日秘境虽然难通关，可是只要原路返回，找到秘境入口，便可安全退出。

        有些人身死于秘境中，只因找不到原路返回的方向；秘境可从外部强行破除，因此有些人过来挑战时，总是会留下几个人在外面守着，如有不测，便联合从外部破除秘

        境，一守就是半个月起步，没人受得了，久而久之，修士之间便流传起了如何从落日秘境中原路返回的攻略。

        不是吧，还以为是通关攻略，结果是保命攻略。既然如此，通关率这么低，不来作死不就好了？

        柳文殊狠狠地吐槽道。

        他一点也不想尝试，因为书里没写怎么通过这个秘境，只提到过褚明佑年少时有一次路过青云城，顺道来参观一下落日秘境，用灵识探到有弟子困于秘境中多日未能寻回秘境入口，已经濒死，便从外部破了秘境，将他们救了出来。

        不知是否是因为早年的褚明佑心中尚存一丝正义感，还是纯粹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反正最后做好事不留名，救完人转身就走了。

        柳文殊心想，不愧是大男主，还有这等buff。

        然后这小孩不知怎的，兴许是原作中他来过青云城，所以dna动了，于是主动问道：“师尊，既然到了青云城，那是否应该去传闻中的落日秘境看看？”

        柳文殊上一秒还刻意避开了去往城中心的路，下一秒就听见他徒弟这么问，本想开口回绝，却又觉得没有合适的借口，如果拒绝，反倒显得有些奇怪。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只许参观，不许进入。秘境危险，莫要同他人那般趋之若鹜。”

        褚明佑答应。他其实对那秘境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听闻可从外部借灵识探测到内部情况，有些好奇正在历练的人都在经历着什么，才想着去看看。

        毕竟他甚少下山，也是第一次参观秘境。

        师徒二人去往城中心，这里修士更为密集，还有个像检票口一样的地方，于是他们莫名其妙就开始排队检起了票，等待进入。

        秘境危险，以免凡人误入，于是修真界便在秘境入口处的百米前设了一道防线，要求前来历练的修士召出灵剑自证身份，各派通行令牌并不管用，令牌没有灵气，凡人如果偷去，也能混进来。

        轮到他们二人时，师徒二人熟稔地捏诀驭出灵剑，那检票的修士见之色变，竟认出了饮风剑，有些惊讶地道：“原来是柳仙君，失敬。多年前仙门秋狝中与无相祠柳掌门的那一剑，令在场的在下终生难忘饮风剑的风采。话不多言，柳仙君快快请进。”

        柳文殊又想吐槽了，当年既然在场，怎么认剑不认人？哦，兴许是离得远，只看见了那出神入化的剑光。

        这里人多，他刚想叫徒弟离他近些别走散了，转头就看见那小祖宗不知为何又开始摆臭脸，小小年纪拧起个眉头，一脸凶色，毫不犹豫地主动牵上了自己的手，闷闷不乐地道：“……师尊是明佑一个人的。”

        柳文殊有些状况外，见徒弟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还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略为怪异地打量了两眼褚明佑，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脸皱在一起，奶凶奶凶的，意外还有些可爱。

        好好好，为师的好大儿，这么黏为师？以后要是找对象了，为师岂不成了人家的头号情敌？还是对象比较重要，为师可不想当那个处处与儿媳作对的恶毒婆婆啊！

        “明佑。”柳文殊故作严肃地唤道，却在褚明佑有些不高兴地看过来时，用另一只手亲昵地刮了刮他的鼻尖，“已是少年，怎可孩子心性。”

        褚明佑霎时就没了声儿，别扭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耳根却微微泛着粉红。

        柳文殊心道，虽然他徒弟摆

        臭脸的时候确实挺让人难以接近的，但是也不至于别人口中描述得那般凶恶吧。

        在他从云烟门离开前，萧若南就面露怯色，背着褚明佑悄悄地跟自己说过，他这徒弟虽然俊朗英气，但是总是挂着一张凶相，令人不寒而栗，亦望而却步。

        ……不寒而栗有点夸张了，明明就是一只喜欢闹情绪的别扭小狗，平时乖得很，所谓的“凶相”，在柳文殊看来，只不过就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有点叛逆而已。

        当然，这是他的视角，他从来都不知道，也根本没有机会看见，在别人眼里，褚明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哪里是狗崽子，少年虽尚且年幼，眼神却锋利得像匹孤傲的狼，漠视着周围一切他不感兴趣的事物，随时都有可能露出的獠牙与利爪才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关键。

        柳文殊更是不会想到，他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如此安分守己、乖巧顺从。

        ＊＊＊

        落日秘境地一如既往地热闹。这里聚集了许多慕名而来的修士，有跃跃欲试的，也有只敢在边上围观的，大多还是像柳文殊他们一样，过来看热闹的。

        秘境中似乎早已进了一批前来历练挑战的弟子，柳文殊用灵识探测到内部画面，呈出影像到徒弟面前，二人颇有兴趣地研究着秘境内部的情况。

        一行人成群结队地紧挨在一起，不知持续了多久的夜幕将他们的心神无尽折磨着，数人崩溃，发出哀嚎，仔细一看那行人的服饰，竟还是无相祠的弟子。

        “他们好像快撑不住了，要破了这秘境吗？”

        “你会破，你来？”

        “我、我不会。谁会破落日秘境啊？”

        “我也不会。”

        “都别管闲事，人家又不是不能搬救兵。”

        “是啊，就算身处秘境之中，也是可以用灵力通讯通知师门的嘛。”

        落日秘境可从外界破除，从而强行将秘境中人带出，但破除之人自身可能会受到一定的冲击，亦要讲究方法，才可将这个秘境从外部瓦解。

        一般来说，至少要金丹后期的修为才可大幅度避免破除时对自身灵力的损伤，但在场的人，修为不一，即使有那个能力，也不太愿意为他门弟子涉险。

        灵力自损，严重时便会自封保命，但此后要恢复灵力运转，还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代价有点大。

        资质一般的修士封顶才到金丹后期，大多会停滞在金丹初期，少数努力型普通修士还是会突破到元婴境界，但最后因渡劫失败而身死的人亦是十中八九，所以根骨一般之人，常常会选择停在金丹后期的修为。

        难怪原主年纪轻轻突破元婴境界，就名扬四方了。虽然在那以后的十几年里他再也没有过任何提升，似乎是因为渡劫带给他的损伤过重，所以一直停在元婴初期。

        一时间，众人哗然，就是没人愿意帮忙破除秘境。

        柳文殊早知这人情凉薄，倒也不觉得奇怪。放眼整个现代社会，这样的社会新闻，还少么？

        谁都可以破除这秘境，只不过因为可能会自损灵力，轻重未知，便人皆踌躇不决，望而却步，不敢舍己为人，去拯救那所困之人。

        无相祠的弟子也真是，竟连个安保弟子也不带就闯进这危险的秘境中，柳文殊长叹一声，回忆起书里描写过的破除方法，因时间久远，他也只能忐忑一试。

        褚明佑及时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阻止，“师尊，灵力自损并非小事，

        不必师尊亲自动手，弟子来就行。”

        柳文殊反问道：“你可会这破除之法？”

        褚明佑道：“大可一试。”

        柳文殊脸色微变，赶紧给他拦了下来，“明佑，退下。你修为不够，更容易自损。为师知道如何破除，亦是元婴境界，自然万无一失。”

        大哥，就算你有相关的dna记忆但是时间线对不上啊！那是十九岁的你，不是十六岁的你啊！你那时候都是个金丹后期了，自然轻轻松松，可是你现在才多大？

        柳文殊被吓一哆嗦，硬是将徒弟拦了下来，先发制人地将灵力注入到秘境入口大门上的一颗宝石，此为秘境运作核心，无法强力破坏，但可用外界灵力与秘境力量相抗衡，只要能压过去，便可破除秘境。

        半晌，那宝石原本灵光溢动，却开始黯然失色，秘境入口出现一道白色漩涡，一行人随之被秘境吐出，狼狈地瘫倒在地上，个个都在叫苦不迭。

        柳文殊冷静地收回灵力，平息丹田。确认没有任何损伤以后，才总算能擦掉额角冷汗，舒出一口气。

        “师尊，没事吧？”褚明佑第一时间过来关心他。

        “太小看为师。”柳文殊气定神闲地装了个逼。

        褚明佑也松了一口气，“师尊果真厉害。”

        所以你不要再拿我当易碎品了好吗？柳文殊心道。

        他的身体，还没有到原作那种残花败柳之躯的地步！至少，现在还没有，他甚至感觉他还能活到七八十岁。

        无相祠的弟子们浑身无力地从地上爬起，兴许是被困在秘境中数日，有弟子已经脱了水，无不虚弱地发出病弱呻吟，刚想开口感谢救命恩人，便被一道女声打断。

        “师兄们没事吧？”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耳熟，语气中略带急迫，有些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赶来。

        柳文殊一回头，哎哟，竟然是无相祠那小姑娘。

        砚苍鸾风尘仆仆地赶来，微喘着气，一心扑向同门的安危，甚至没看见站在一旁的柳文殊二人，赶忙蹲下身去替他们简单把脉检查身体状况。

        “砚、砚师妹……师兄们没事……多亏柳仙君及时相救……”无相祠的弟子声音沙哑又虚弱。

        这时，砚苍鸾才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便看见了那师徒二人，一下子喜笑颜开了起来，“柳仙君、褚公子，与二位快两月未见，如今碰到，当真奇遇。”

        褚明佑看到她时，本能地皱眉，露出了困扰的表情。但至少是相识之人，便疏离地打了个照面，“砚姑娘。”

        柳文殊用于示人的冷色表情也逐渐趋于柔和，他还挺喜欢这个灵动又聪明的小姑娘，毕竟她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他见了以后连社恐本能都没发作的角色。

        虽然莫名其妙就被嗑了和柳青冥的cp。但是没关系，砚苍鸾是理智cp粉，不疯不魔，可以理解。

        “未曾想到砚姑娘竟也在青云城。”他简单寒暄了两句，“匆匆赶来，可是为了破除这落日秘境？”

        砚苍鸾起身，十分礼貌又正式地向柳文殊行礼表示感谢：“晚辈替诸位师兄谢柳仙君相救之恩。本是奉柳姐姐之命前来青云城将师兄们救出，却因路途遥远来晚一步，幸得柳仙君出手相助，无相祠感激不尽。”

        柳文殊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这才发现砚苍鸾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此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长身鹤立，站姿亦端庄大气，气宇不凡、俊秀儒雅，

        颇有世家公子之相。

        而且，他和砚苍鸾长得极为相像，有龙凤之相。

        柳文殊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奇怪的是，不知是否是好奇心过于强烈，亦或是他一直都在期待接下来会出现的新角色，他如今反倒没那么社恐了。……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突然凑上来以外。

        “砚姑娘，这位是？”他问道。

        砚苍鸾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晚辈的兄长。”

        柳文殊心道，果然是他。

        人界当今的太子殿下，公主上官苍鸾的孪生兄长，上官重明。

        只见那人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在下砚丹鸿，非修真之辈，却早已听闻柳仙君之风采多时，家妹拜入修真门下不久，承蒙二位关照。”

        不、不愧是太子殿下，日后人界的一代明君……这个不怒而威的气场，真的太强了。

        柳文殊颔首道：“砚公子言重。砚姑娘虽非我门中之人，但身为长辈，自然要对小辈多加照拂。”

        砚丹鸿说话客客气气的，知书达礼。和柳文殊一番寒暄以后，便不可避免地将打量的目光放在了一旁的褚明佑身上，眼神有几分耐人寻味。

        他问道：“这位，便是柳仙君的徒弟吧。”

        又话锋一转，“家妹很是欣赏阁下的武学才能，曾特意传信于我，说她碰见了一位很有意思的对手。”

        褚明佑冷淡又疏离地和兄妹二人保持距离：“砚公子。在下褚明佑，与砚姑娘于听学会初识，砚姑娘的确时常找在下校场切磋，说来还要多谢砚姑娘抬爱。”

        砚丹鸿持续打量着褚明佑。半晌，他才露出一个儒雅的微笑，随之而来的目的却是找他打架：“不知阁下可有兴趣与我一试？在下偶尔略输家妹，若不敌，还望褚公子手下留情。”

        褚明佑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瞬。

        这两兄妹，还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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