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一零章 就很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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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琅犹自叼着杏子奶冻, 琢磨烛伊那句暗藏兴奋的言语,一脸懵然。
盛九却敏锐地嗅出别样意味,小脸顿时涨得绯红。
“姐姐胡说什么呀!”
烛伊笑眯眯端量俊美少年和娟秀小少女, 唇畔弧度愈发意味深长,直至顾思白抱着大虎信步而入,打破古怪的氛围。
“我刚从公主府过来,小紫让我转告二位, 云夫人……梅大师今早天没亮便动身离京了,仓促间不便前来辞别, 请你们多多担待。”
纪允殊笑了:“躲云兄躲成这样?想来那家伙马上觉察, 并在第一时间追过去吧?”
果不其然, 片刻后,偏院的仆役匆忙求见,称云雁西已急忙收拾行囊离开, 且捎来龙飞凤舞的手书。
只有潦草得几不可辨识的三个字——我去也。
余人皆不知该流露何种表情。
盛九唯恐他们把话题绕回她和明琅身上,赶忙找了个借口开溜。
烛伊见状,忍俊不禁,才向纪允殊询问“剿杀青藤卫”的相关细节。
顾思白薅着大虎,神色怪诞地围绕小两口兜圈子,待明琅被叫去催问莫唯启的解药, 才讪讪上前。
烛伊暗觉他最近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试探问:“世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顾思白迟疑良久,冒着被自家舅舅打死的风险,颤颤从怀内摸出一物。
绿莹莹的半透琉璃闪烁金箔光芒,使用稀有的天外陨金镶边,大小、形状、颜色、雕刻、纹样和真的碧色虎雕纹琉璃璧如出一辙!
烛伊早见惯满城碧琉璃,却觉这一枚分外逼真, 奇道:“这是何意?”
“呃……”
顾思白把琉璃璧塞给她后,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舅舅手里的,和京中众人所佩戴的,都是假的!唯有我这枚才是真的……舅妈千万别给骗了!”
烛伊反复细看,明显看到做旧痕迹,已然会意。
顾思白唯恐她不相信,正色道:“你们还记得不?在平州城别院外,荻氏的细作、盛雪沉、慕姑娘、曹不破、裴大娘他们……在抢夺舅舅大氅所藏的琉璃璧!”
“然后呢?”纪允殊淡声发问。
顾思白面露愧色:“我、我拿了曹不破荷包里所藏,隔天给舅舅换了一枚赝品……而今归还给舅妈,算是物归原主了!”
烛伊莞尔:“请教世子,为何要调包此物?”
顾思白仔细看夫妻二人似无殴打他的意愿,尴尬一笑。
“我从宜京起行前,我娘曾千叮万嘱,让我抵达冽国西北境时,尽量留心几块内藏金箔、外镶天外陨金的琉璃圆璧……”
“我姐怎么可能懂这些!”纪允殊全然没料长姐竟有此吩咐。
顾思白嗫嚅:“呜……反正我现在还给舅妈!省得往后夜夜难安!”
烛伊并不熟知南国皇族的亲缘关系,也一直没敢打探,怕露了馅儿。
此番略一思索,大致推断来因去果:“你认识我二姐?”
“她也是我长辈!但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啊!我从没想过你们是姐妹!”
顾思白哭丧着脸。
奉母亲之命窃取此物,一则要阻止什么了不起的大阴谋,二则要还给他的表婶——远嫁南国的洛松氏二公主。
他直到给莫唯启治疗后,才隐约觉察烛伊的真实身份,想着与其绕一大圈给表婶,不如直接给舅妈,好早日舒坦些。
“我盘算着,舅舅不过是要个物证,随便给他整了件差不多的……”
烛伊微笑:“你偷龙转凤时,你舅舅早发现啦!真的都在我手上呢!”
顾思白:“……?”
纪允殊没好气:“你从曹不破那里拿的,本就是我打造的赝品。真品被我藏在一个铁匣子的夹层,设有层层机关,成亲那晚才取出来交给你舅妈。”
顾思白陷入了沉思。
——舅舅舅妈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他!他是不是再也不配获得他们的信任了?
尽管烛伊连声夸他善良仁厚,他仍觉心中憋屈苦闷。
待二人相携逛花园时,顾思白不愿再屁颠屁颠跟在后头,气鼓鼓地蹲到角落,乱揪大虎的耳朵。
三月,少了宋玄铮兴风作浪,也没了青藤卫的明杀暗算,朝堂内外一派祥和气息。
冽帝在查出复杂病因后,有御医、霁云坊大夫和宋含紫配合对症下药,病况大有改善。
因大小朝会锐减,纪允殊也没好意思闲在京中,屡次随兵部侍郎到京城周边整顿军防。
他提醒冽帝——虽说文艺之道乃陶冶情操、调剂日常的必备品,却不宜重文抑武,须加以平衡。
只因他明白,宋玄铮想要强国安民的初衷并没有错,可惜用错了方式和手段。
冽帝在他的建言献策下,同意在武举之外再创建学院,甄选天下年少英才。
纪允殊忙于筹备武学院,早出晚归。
每每赶回将军府,与妻子俨然小别胜新婚,痴缠相依,难分难解。
其间,素倾有孕一事,终于被宋含紫和顾思白抖出。
烛伊闻悉后既生气又难过,厉声斥责素倾。
她何曾想过,最信赖的姐妹,竟敢瞒下如此大事!
素倾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公主,素倾不敢说,正是怕触怒您,更怕让您伤心!”
“那是……咱们洛松氏灭族的仇人!你还中了毒!要一意孤行把孩子生下来?可曾考虑过生产的凶险?”
烛伊咬唇忍泣,又道:“你我心知肚明,启哥哥更偏爱的人是你,而我既嫁给了纪允殊,便不宜再招惹他……你想带仇家的骨血与启哥哥作伴?你要置他于何地?抑或你已受废太子蛊惑,死心塌地为他奉献身心、矢志不渝?”
素倾泣不成声,哀求:“公主,我、我……我没有!我只是动摇过,也不忍心!”
烛伊却记起对方饮下混合的毒酒后,曾气若游丝说过一句话。
——有件事……素倾不求您原谅。
答案早已摆在眼前。
烛伊怔忪许久,终是伸手将她扶起。
“你先后救过我两次,我原不该苛责于你。但你可得想清楚……若执意诞下腹中胎儿,在冽国……它是废太子的血脉,注定不能受人呵护拥戴;回了诺玛族,又成我洛松氏仇敌的后代,任凭谁见了,都难以释怀!你确定,要保住它?”
模糊泪眼中,素倾仿佛目睹宋玄铮惊喜错愕的神情。
他从不曾在人前表露那样的喜悦与感激。
就为了他生平最后的一抹欢喜,她决定放手一博,为情,也为义。
沉默间,素倾缓缓点头,坚定又凄凉。
春夏之交,数年一度的冽京雅集盛况再现。
尤其冽帝龙体日益康健,又少了朝中激愤好战者的施压,文人雅士的颓靡之气一扫而光。
雅集伊始的前十日,城内八个不同的场地聚集了琴、棋、书、画、诗、酒、茶、香的上千名雅客。
他们品评技艺,相互切磋,各自评比,由公开投票和名师评审选出各领域的优胜者十名。
待到四月十七,冽帝亲临皇城广场的凉棚内,遥观百名精英御前比试。
琴艺展示设于高台。
今年因原“八奇”之一的衔纳大师改而担当考官,余下竞争“琴客”美名的多半是年轻人。
当中有出自歌王公府邸的男女琴师,也不乏勋贵家的公子千金,但最为瞩目的莫过于静安郡主杜贤玉。
她本获“冽国第一美人”之誉,此番端坐琴台前,柔媚丁香紫色夏衣轻薄通透,彰显她玲珑曲线。
明眸皓齿倾国倾城,描有红莲的眉心隐带忧愁,唇畔轻勾浅浅嘲笑,魅惑众生的瞳仁溢满了淡然。
她眼光在台下公卿席位上流连多时,觅到顾思白、纪奎等人的面孔,终没能寻获她所期盼的昂藏身影。
纤指轻拨,琴音轻漾,清润圆厚。
拨动的何止琴弦?
激越的何止长空?
缓奏如溪流汇聚平湖,促弦似大江奔流入海,激昂处自带风雷之音。
美人,美景,美乐,无可挑剔。
曲终,杜贤玉毫无悬念接替恩师,成为新的“琴客”。
另一侧,十位棋艺高超的大师同时破解残局,再从最快的四位中抽签进行两相对弈,胜者再争夺“棋客”雅称。
纪弘远原本也想效仿老友衔纳大师退为仲裁官,可他意外发觉,此次入选的优胜者中,竟无他钟爱的子弟,才在筛选最末一日亲自下场。
年轻人后浪推前浪,纪弘远也险些败下阵来。
所幸,他凭借老练狠辣的棋风,力挽狂澜,守住“棋客”之美誉。
但回望席间,不见长子,也不见爱徒,难免寥落。
他见一旁的书道演示尚未结束,携了外孙和幼子同观。
书画区域的二十张长案前,仅有十九人在奋笔疾书、埋头苦画。
书者须现场即席挥毫,完成指定的小楷抄经、题诗扇面及一幅全新创作。
其中那位头戴帷帽的青衣客最是惹人瞩目。
哪怕看不清面目,也会因他周身散发的沉着泰然而心折。
他以骨节分明的手执起斑竹管狼毫,落笔挥洒自如。
一手小楷婉若丽树、穆若清风,运笔圆润、挺拔、整齐、娟秀、雅洁。
扇面之上,以行书书写了一首古诗。
字与字之间的连带有实有虚,意连笔断,顾盼呼应,收放结合,疏密得体。
自由发挥时,豪迈洒脱的行草跃然纸上,墨色浓淡相融,淋漓尽致。
跌扑纵跃间,堪可见字形苍劲多姿,更含疾与迟、动与静的交错。
众人见此书,无不惊叹成璧先生年纪尚轻,已创下独属于自身风格的书体。
夺魁乃十拿九稳、众望所归,在场之人无一异议。
此外,曾在洛城街头假冒“成璧先生”的陶居实,也凭非凡技艺位列前十。
他与“成璧”、烛伊、顾思白等人厮见时,免不了感慨落泪。
平心而论,烛伊目下对书道的领悟尚不够深刻。
但她见一众墨客团团围着纪允殊,交口称赞、啧啧称奇,顿觉无比骄傲窝心。
无奈,她的丈夫“纪将军”应当在京外巡防。
她不得不收敛赞许与喜爱的眼神,装作单纯的景仰。
好难。
热烈夸赞声中,纪允殊没忍住,隔薄纱悄然偷瞄烛伊一眼。
烛伊对上他幽幽视线,努力抑制疯狂上扬的嘴角。
周遭人山人海,夫妻假装不经意的一瞥。
眼里只看到彼此。
纵然匆匆,已入心入魂。
顾思白好不容易才挤到案前,仅欣赏少顷,便禁不住忘形高呼喝彩。
“先生技巧之高,真可谓‘寓新意于传统,寄妙理于法度’!刚健不失婀娜,遒劲独具婉媚!这笔势,既纵得出,又擒得定!不单拓得开,更留得住!”
他一向话痨,夸起最敬爱的先生自是没完没了。
嘴上文绉绉的夸,内心全是“啊啊啊啊”的尖叫声。
由于他激动万分,意气飞扬,丝毫没留神外祖父凝视“成璧先生”的眸光,平添了若有所思的狐疑。
诗文的雅聚上,人人皆以余振道为首,再看他所展诗文均由成璧先生誊抄,赞誉之言滔滔不绝。
经过激烈角逐,新的“北域八奇”在冽帝钦点下诞生。
但在台上受赏的仅得六人,分别为“琴客”杜贤玉、“棋客”纪弘远、“书客”成璧、“诗客”余振道,而“酒客”和“茶客”则是初次露面的新人。
因连续两届夺得“画客”之名的云雁西追妻追到千里之外,故而没参加丹青比试。
但纪允殊提前命人把他近年调制的香拿去熏试,居然奇香清凛,别具一格。
而十一公主宋含紫宣称自己拜了“香客”梅浅月为师,捧出梅大师四年来所绘的工笔花鸟和写意山水,技艺精湛,气势磅礴,无一不震撼人心,教另外九位画师甘拜下风。
最终,云雁西成了新一任“香客”,梅浅月则被誉为“画客”。
这对夫妻压根儿没到场、没露脸,却在冽帝授意下交换了雅号。
就、就很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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