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闻喜

姬昭明回到上京时，已经腊月初五了。

        齐荣和双巧特意去高奴接她，按计划，本来该在生日的前一天赶回家里的。但是一路上连着遇到大雪，姬昭明就主动放缓了速度。

        齐荣是想赶夜路的：“咱们的车轮外面都套着绳套，不怕路滑，我们多准备些被褥垫在车里，赶几日夜路，还是可以按期回家的。”

        双巧有些担心：“天寒地冻的，一路颠簸下来，小姐的身体未必吃得消。为了早点回来，小姐才熬过两个大夜，要是累病了就不好办了。”

        齐荣比较乐观：“咱们车上加装了弹簧减震，车也够大，小姐或坐或卧都足够用。车厢本来就做了保暖，里面一直生着小火炉，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不然小姐就得在路上过生辰了，外面的条件比不上家里，也没有小姐的亲人在。”

        “看户籍，你们俩可是挂在我这儿的，也算是我的家人啊。有你们在，我就不算一个人过生辰。”

        姬昭明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姬昭明宁愿在驿站里多休息一日。

        “就这么定了，雪天慢行，安全为重。我生辰那日，要是能进城最好，我就请车队一起大吃一顿。如果时间来不及，咱们就提前多买些熟食和食材，就算夜宿在外面，也可以吃一顿烤全羊？一勺不在这儿，就由我来亲自调腌料，请你们品评品评？”

        被姬昭明说成是家人，齐荣他俩都愣了一下。心中感动，却很快想到自己察视听子的身份，就都冷静了些。

        “属下不敢。”

        双巧斜了齐荣一眼，顺应姬昭明的安排道：“如果不急着回京，咱们从北面绕一点儿，虽然要多走两日，却差不多可以在运城为小姐过生辰。那儿出了一种叫做闻喜煮饼的点心，听说都被人贡入宫中了，小姐去尝尝？”

        听到闻喜煮饼的名字，姬昭明还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上一次看到这个词，是在鲁迅的《孤独者》里：“我提着两包闻喜产的煮饼去看友人魏连毅……”

        以前只是那么扫过一眼，现在却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姬昭明心里复杂，念书时背过的课文都忘得差不多了，这篇不在教材中的小说讲得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竟然能被一口吃地勾起一点回忆。

        “那就从运城绕一下吧，尝尝这个闻喜喜饼，如果能存放，咱们就多带一些回去分。这次回家还真没带多少特产，正好逛一逛。我还能顺便考察一番雪后的民情，今年下的雪太多了，回京述职时我得和圣上说说。”

        洛阳往年冬天平均下两场雪就差不多了。今年都到了大雪封路的情况，属实有些反常。

        齐荣对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在心中做好规划，也赞同这个路线。对着地图看了会儿，齐荣突然笑了起来：“运城是个好地方，裴秀的那个裴家，就在那儿呢。”

        裴秀，闻喜人，晋代司空、地图学家。著有《禹贡地图》十八篇，提出“制图六体”，在世界地图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所谓“制图六体”就是绘制地图时必须遵守的六项原则，即：即分率（比例尺）、准望（方位）、道里（距离）、高下（地势起伏）、方邪（倾斜角度）、迂直（河流、道路的曲直）。

        前三条讲的是比例尺、方位和路程距离，是最主要的普遍的绘图原则。后三条是因地形起伏变化而必须考虑的问题。这六项原则是互相联系、互相制约的，制图学中的主要问题都提到了。

        这在地图发展史上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杰出成就，因此他称得上是中国科学地图学的创始人。李约瑟称他为“中国科学制图学之父”，部分西方学者认为他完全可以与古希腊著名地图学家托勒密相提并论。

        姬昭明也笑了：“‘司空经德履哲，体蹈儒雅，佐命翼世，勋业弘茂。’，圣人封我为司空时的诏书，就有参考晋武帝对这位钜鹿郡公的评价。这么说起来，我还应该去裴家拜访一下？”

        双巧应到：“闻喜裴家在当地是大族，之前我去做生意时，裴家就给了我不少方便。小姐如果愿意赏光，想必他家很愿意为小姐办个生日宴呢。”

        姬昭明连忙拒绝：“有你和齐荣陪我就够了，咱们自己在外面租个小院大吃一顿。大家就算想喝酒喝到天亮都可以，大不了多住一天。我和裴家之前没有私交，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听到姬昭明这样说，齐荣他们心里松了口气。主子好不容易放小姐出京，要是因为他们提议绕个路，就跟世家扯上关系，都不用主子发话，统领就会先收拾他们。

        齐荣收起地图：“那我先去和兄弟们说一下，让松子和小白按原定路线回去报信。我调一下排班，重新规划路线。”

        “好，松子他们不用赶路，正常走就好。”

        敲定了计划，姬昭明就安心回房间闷头睡大觉了。第二天还去附近的民居走访了一圈，记了好些采访笔记。

        等走到运城闻喜县，姬昭明的采访记录都写满了一小本。她的心里也沉重了不少，异常天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天灾，这个抗风险能力弱的时代，天灾总是伴随人祸。

        所以吃到闻喜煮饼的时候，姬昭明整个人都是闷闷不乐的。

        沾满芝麻的小圆块，掰成两半后，能够拉出二三寸长的闪亮蜜丝，截面是外深内浅、色泽润亮的栗色层，还有红白分明的馅心。

        看起来很诱人，姬昭明却盯着发呆没有吃。

        双巧和齐荣对视一眼，齐荣摇摇头，拿起酒杯和旁边的人喝起酒来，双巧咬了咬牙根，拿了块煮饼塞进嘴里。

        “拿在手里时松软又有弹性，吃起来倒是不皮不粘，酥沙却不腻，甜味儿很正，而且越嚼越香。这样的品质，还真的有资格上贡到宫里去。小姐也尝尝？咱们要不要买了方子，回头在泰安楼里售卖？”

        姬昭明提起精神，把手里的煮饼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后同意了：“确实不错，方子可以去问问看。这点心估摸着也是能久放的，店家如果实在不想卖，买一些运回去赚个辛苦费也行，就当丰富菜单了。”

        双巧有意引姬昭明多说些话：“这个煮饼，说是煮饼却是炸的，跟个球儿一样，还说是饼。真是有些奇怪。”

        “炸是咱们烹饪方法多了才分出来的叫法，民间按照旧习惯，很多人还是会把炸说成煮。煮饼有馅，应该是炸的时候才膨起来的，大概包好的时候是个小圆饼的样子，像个扁汤圆？”

        齐荣也来插话：“小姐想吃汤圆了？这边的桂花不错，我去点一碗桂花蜜的汤圆来尝尝？”

        见着姬昭明不反对，齐荣起身出去找小二，小姐平时不挑，但总是爱吃偏甜一些的，得吩咐小二多加勺桂花蜜。他们包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酒菜是让前面的酒楼送过来的。

        去酒楼找到小儿，除了汤圆还要了一罐桂花蜜，等了一刻钟，带着东西回去。

        齐荣刚要关门，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影，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对方衣领，另一只手已经握着匕首架了上去。

        “说，什么人，有何目的？”

        桌上刚刚还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这会儿却没了声音，靠近外围的四五个护卫起身走了过来，步履沉稳，看不出醉态。

        齐荣的力气很大，感受到手中的人没有挣扎，便又抬高了些手臂，把人举了起来。

        这才看清，来人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五，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丝毫不见害怕。

        齐荣的匕首又贴近了一点儿：“说。”

        小姑娘这才慌了：“你轻点！我只是借你们这个大门躲一躲，最多一个时辰就会离去！你轻点，要破相了！”

        姬昭明这会儿也过来了：“这是？”

        齐荣回到：“这个女子在我刚刚关门时冲了进来，还没问出是哪里的人。”

        小姑娘很激动：“你凭什么说我是女子！我都说了，只是借地儿躲一躲。大不了，我请你们喝酒。”

        姬昭明笑了，这一幕她是第一次见：“藜国男子可没几个爱修细弯眉毛的，你既然想做男子装扮在外行走，好歹也做些掩饰吧。这儿倒是不用你请，我请你一壶酒，你快些离开吧。”

        无意难为人，看对方没什么攻击性，姬昭明也放松下来，往后退了退，站在人堆的保护圈中间，让人去给小女孩送酒。

        谁知对方并不领情：“我不喜欢喝酒，尤其是这种烈酒，还是姬司空做的桃子酒比较好喝。我没有恶意，你们容我留下待一会儿就好，最多一个时辰我就离开了。我只在门口这儿待着，你们就放心吧。”

        姬昭明摇摇头：“不行哦，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报官了？”

        “别别别！我走就是了。”小女孩非常不高兴的样子，被放下地面，还气冲冲地转过头瞪了齐荣一眼。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要不是齐荣收手快，就凭她的动作，此刻已经自己撞在匕首上划出血痕了。

        齐荣并没打算难为她，站在一旁等着她走，她走到门边，刚要开门，却又转过身来：“我说，你家下人刚刚吓到我了，还抓皱了我的衣衫，总得赔偿我吧？我不要钱，看你们的酒菜不错，请我吃上一顿，就算是赔罪了。”

        匕首又架了上去。

        姬昭明无奈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钱财上遇到难处，你我之间又非亲非故，所以不能留你。我不计较你擅闯的莽撞，你也不要难为我，可好？”

        小姑娘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有人在么？我家有人在附近走失，还请帮帮忙！”

        院内众人看着变了脸色的小姑娘，都一脸了然。

        齐荣要开门，小姑娘垂死挣扎：“这位姐姐，你别把我交出去，只要你这次帮帮我，来日我必有重谢。”

        姬昭明看她虽然紧张却不是惊恐，猜测应该不是受了伤害被逼离家的，估计是叛逆期到了偷跑出来的吧，还是早点让她的家人安心比较好。

        “我若是不开门，以后被做是拐卖良家的犯人怎么办？你也帮帮我，别让我担这样可怕的罪名啦。”

        小姑娘皱着脸看着慢慢打开的院门，终于放弃了挣扎。

        外面有一队十多个家丁，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她就算想冲出去都不行。

        “小姐，可算找到您了。”为首的人管事模样，走到小姑娘附近，隐隐地封住了她逃跑的路。

        然后才观察院内的情景，准确地找出主事的姬昭明，行礼谢道：“若是有时间，裴家明日愿设小宴招待诸位，以表感谢，还请您不要客气。”

        听到裴家的名号，姬昭明挑挑眉，笑着拒绝：“不敢当，我们只是意外碰到了裴小姐。无功不受禄，且年关将至，还急着回家，不敢叨扰，贵府不必在意。”

        看姬昭明不领情，对方也没有多纠缠，点点头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倒是小姑娘，临走前转头看向姬昭明，大声喊道：“我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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