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他好像不太欢迎自己。

        苏祈心想。

        毕竟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一路上还懒洋洋打了两个哈欠。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

        褚游一到家，开灯换鞋，都不带搭理他的，直接回了房。

        一秒都不愿多待。

        倒是不知道在沙发上等候多久的张雪依听见动静，赶紧起身帮着拿拖鞋行李。

        苏祈礼貌地叫她：“干妈。”

        “小祈都这么大了？”

        张雪依满眼笑意地仔细打量他，语调温柔而熟稔。

        苏祈和她见得少，但是每次苏妈和她视频时，都会在边上问个好，一来二去，不见面也觉得亲切。

        苏祈知道，她早就与褚游的父亲离婚，当时褚游判给了父亲，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把褚游接过来亲自带着。可惜母子早因为几年的隔阂离了心，感情一直不冷不热。

        “褚游就是那个性子，脾气上来了谁都不爱搭理……一路上肯定累着了吧？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在褚游对面，二楼，我帮你拿上去，你先休息一下。”

        苏祈点点头。

        他脱了鞋，先围着褚游家走了几圈，玄关空空荡荡，客厅宽敞明亮，没有他的鼓。

        怕鼓在运输途中损坏，苏祈托运前特地包了三层，用的加厚的泡沫箱子，来的路上也一直担忧着鼓有没有坏，会不会弄丢了。

        现在看不到鼓，他难免心里一咯噔。

        但寄人篱下，苏祈不敢直接和他们提。

        只敢默默盘算着，明天自己去驿站一趟。

        郁郁地洗完澡之后，干妈已经先去睡了，她明天出差，得早起。

        苏祈手里抱着褚游刚才送的面包，安安静静在餐桌上填饱肚子。

        他原来以为袋子里装的是简单的面包，没想到除了三明治，还有一块圆盒装着的精致蛋糕，草莓夹心，上面挤着几朵奶油。

        蛋糕盒子底下压着的贺卡，上面的字很飘逸洒脱，好像不压住就会从纸上飘下来成仙而去。

        祝苏祈心情愉快！

        好官方的祝福。

        苏祈摸着卡片，一翻面，发现竟然还有字，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欢迎苏祈，划掉，苏祈你好，划掉，祝苏祈身体健康，又划掉。

        黑笔在贺卡上烦躁的画黑圈团成球，最后留下了垂死挣扎般的心情愉快。

        by褚

        好吧。

        苏祈没忍住笑了一声，估计是店家插卡片的时候不小心插错了，留下了废卡。

        不过一想褚游面无表情在店家面前一次又一次改口纠结换祝福，又觉得有些可爱。

        苏祈将卡片放进口袋，一时兴起，悄悄将卡片收起来，放进收藏盒里。

        收藏盒其实就是个鞋盒，装满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海边捡到的像五角星的石头，也有用瓶盖拼成画。现在，又添了一个涂改多次的贺卡。

        箱子都开了，苏祈索性盘腿坐在地上。

        就着阳台透进来薄如丝缎般的灯光，他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个个把玩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忘了锁门事。

        登录小号，点开熟悉的聊天置顶。

        -小狮子：安全到家！

        发送了两三秒，对面窗口弹出来。

        -不开心大王：到家？上次你说的那个干妈家？

        -小狮子：是的，干妈不在，家里只有另外一个哥哥。

        苏祈没有将家里破产的事情告诉不开心大王，只是隐隐约约透露说自己要转学，换个地方念书，寄住在干妈家。

        当时苏祈听了干妈的描述，还有些后怕，说，他听上去不像个好人。

        不知道是哪里惹了不开心大王，他在对面添油加醋，阴阳怪气地回复：对对对，寄住还不如租房子，你那个干哥哥说不定会是个肥头大耳，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戴着眼睛死板书呆子。

        苏祈从来争不赢他，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回复。

        正发出去，门外有了动静。

        苏祈进门时只将门虚掩着，没有关紧，外面的声响能听得一清二楚。

        褚游压着嗓子，低低和蓝牙耳机那一头的人说话。

        “这个点你让我出门？家里有客，不去。”

        “有病吧？”

        “十个女的我都不去。”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褚游顿了一下：“我这就出门。”

        “有客？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家只有我一个。”

        竖起耳朵趴墙角的苏祈：“……”

        他啪的一下打开门。

        夜色里，他头发湿漉漉的，深瞳雪肤，眼神澄澈，别具异域的美感。

        一开头，是略带一点软侬口音的普通话：“你去哪儿？”

        褚游吓一跳，微眯了下眼：“你没睡干嘛不开灯？”

        苏祈歪着头，朝他摊开手，露出手里的石头。

        用荧光的颜料涂的，暗的地方才会发光。

        褚游拿过石头放手掌盘了两下，苏祈刚想问他要回来，就眼睁睁看着他顺进了自己的口袋。

        苏祈眼巴巴地说：“那个石头——”

        “石头？哪儿有石头？”褚游理直气壮地转移话题：“烧烤，去不去？”

        苏祈跟着他一路出来，停在玄关，看一眼手机：“一点半了。”

        没想到，褚游哼笑一声：“在湘寒，一点半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苏祈紧张地说：“要和干妈说一下吧？”

        褚游奇怪地看他一眼：“她明天出差，她一走，谁是大家长？”

        苏祈：“你。”

        “知道就好。看你长得还行，勉强带你出去。”

        褚游直接将苏祈的鞋子扔过来，似笑非笑：“来了这里，就得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你运气好，碰上我这么一个大好人，带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走向人生巅峰。”

        他刻意在大好人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意味深长的表情看得苏祈后背发凉。

        苏祈小媳妇似的抱着鞋子，小心翼翼地点头，寄人篱下的谨慎表现了十足十。

        褚游嗤笑一声，没说话了。

        玫瑰园有一个正门，两个侧门，褚游带着蓝牙闲散的带着苏祈穿过喷泉和老年活动中心出去，仅容一车通过的逼仄街道两旁，一串串的霓虹灯，红蓝绿五颜六色在眼睛面前开花。红色支架立起的大帐篷里，处处是圆木桌和塑料椅。

        褚游轻车熟路带他从一桌又一桌挥舞手指高声呐喊的人群穿梭而过，苏祈一步不离的紧紧跟着，感觉自己从一扇神奇的大门进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呼吸之间都是撒上孜然后烤的滋啦声响的烧烤串串，男女嘴里嚷嚷的方言他听不懂，手中飞快比划着什么，碰撞的酒杯激起白色的泡沫，掺着白沫的酒又从高处撒了一地，也有人捧着酒，蜷在椅子上嘿嘿的笑。

        这就是湘寒的夜生活。

        慵懒，随心，洒脱，自在，和a市截然不同的慢节奏。

        这让他切身实地的体会到，真的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

        店面的最里面勉强算是干净。

        桌面上都铺了一层一戳就破的塑料薄纸，两个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牛三宝，五花肉，鱿鱼，还有一大盆的烤鱼咕噜噜冒着泡。

        褚游拉开一张长条板凳，先讲究的从兜里拿湿巾纸来回擦三遍，又拿桌上的抽纸擦两遍，拽着苏祈坐他边上。

        旁边一个大耳朵，笑起来乐呵呵如弥勒佛：“还是游哥架子大，不提烧烤请不出门。”

        褚游正烫餐具，闻言一抬眼皮：“我现在回去？”

        正坐苏祈对面的是个单眼皮清秀小帅哥，抬手给弥勒佛一肘，啧一声：“吃你的吧。”

        又抬头冲苏祈打招呼：“嗨？我李凡，普普通通的凡。”

        他面善，苏祈对他还挺有好感的，刚要开口，从上方突然摆了盘餐具。

        他侧脸，褚游平静的将自己面前烫好的餐具和他的换了个位。

        “苏祈，过两天转我们班。”

        他突兀的停顿一秒，和苏祈的眼神对上，没想好应该怎么界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对面两人默了一下，新来个人，难免尴尬。

        苏祈等一会儿，茶从壶嘴里潺潺流出的声音从一旁响起，褚游又开始烫餐具。

        “他强迫症，事儿贼多。”李凡客气地递了两串黄牛肉：“你边吃，别光看着。”

        李凡眯眼笑的腼腆，下一秒，嗓门儿敞亮：“老板，再加两盘螺！”

        李凡介绍道：“这儿的烧烤最地道，螺也炒的好，你一吃准忘不了。”

        苏祈看着两个拼凑起来的桌子都摆不下的菜，一愣：“吃不完吧？”

        “就这点儿东西？”李凡扫一眼，嗤笑：“都不够垫肚的。”

        苏祈看一眼清秀的李凡，又看一眼长得清心寡欲的褚游，视线缓缓落在最胖的弥勒佛身上。

        “看我干什么？”弥勒佛咬下一口牛油，不服：“我吃的最少。”

        苏祈点点头，没信。

        “待会儿回去不怕你奶奶唠叨？”

        弥勒佛问李凡。

        李凡：“看着人睡了才敢溜出来的，鼾声震天响，睡的可熟了。”

        吃了几个，李凡喝口水，半感叹道：“可惜黄权不在，那小子平时吃的——”

        话说到一半，褚游一放茶壶，他赶紧噤声。

        褚游旁边慢条斯理的洗完碗，又不急不慢带起了手套，照着桌上拍了一张，又放了手机，拿了三串鱿鱼两串五花肉，夹了整碗的炒粉。

        苏祈吃完一串韭菜的功夫，三个人风卷残云干掉大半。

        苏祈表情空白：“你们——”

        李凡含糊道：“别客气啊兄弟，快吃。”

        “……”

        苏祈真没客气。

        他只是没料到，眼前这三个人模人样的，吃起饭来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服务员送上两盆螺，放了榨菜酸笋一众辅料。

        炒螺其实非常考验一个人嘴唇与舌头的配合以及舌头的灵活程度，用竹签挖吃的就慢，直接嗦就讲不了什么形象。

        苏祈纯属是吃得少，还得颤颤巍巍夹一颗进碗里，拿着竹签挑半天刺进去。

        李凡看着清秀，一口一个，一嗦一个准，半点形象不讲。

        弥勒佛稍稍逊色，但也是竹签一戳一个准。

        “嗒。”

        苏祈循着声音朝身侧望去，褚游面无表情直接用手，吸的飞快，睫毛冷淡的垂着，嗦螺吃出了高档大餐的氛围。

        如果不是他眼前堆了一座小山的话。

        一座小山。

        苏祈坐立不安，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自己与大家之间深深的隔阂。

        面前这三个人吃起饭来如出一辙的淡定，表情变都不变，正式的仿佛一场男人之间堵上尊严的格斗。

        李凡看他一眼：“吃啊。”

        弥勒佛：“你怎么就不吃了？”

        褚游知道他刚吃完面包，直接递了瓶酸梅汁过来。

        苏祈握着酸梅汁，隐约听见谁说了一句：“早吃完早干架，打完了回去睡觉。”

        打架？

        苏祈试图用眼神向褚游确认，心里有点害怕。

        他只是长得凶，其实打架从没赢过，每次都抱头在角落挨打，边挨打边骂他们，挨一拳他就骂一句那种，骂来骂去，还只是一句“kpaвыn（你很帅）”。

        他只会这一句俄语，他爸说，这句话的意思就类似于中文的艹。

        一抬头。

        李凡一脸无辜模样，弥勒佛笑的和善，褚游更是长了副三好学生的样子，三个都完全不像会打架的。

        想起干妈对褚游的描述，他更害怕了。

        四个人这顿饭吃了四十分钟，苏祈的心也跟着吊在半空，不安了四十分钟。

        吃完，李凡起身结账，自来熟的一手搭在苏祈肩膀，推着人走。

        褚游不知从哪里出来，直接打下李凡的手。

        李凡诧异的回头，没说什么，默默和苏祈隔远一点。

        “知道怎么回去吗？”

        十字路口，褚游指着右侧：“直走，两三分钟就能到楼底下。”

        带着一点体温的门卡直接被褚游放进苏祈衣服自带的帽子里，他带一点笑，语气听起来有些强硬：“自己回去。”

        李凡和弥勒佛在后面笑着冲他挥手。

        苏祈突然改变了主意，抬起头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嗯？”

        “我打架很牛的，”苏祈表情诚恳，面不改色：“以前就没输过，应该不会帮倒忙。”

        苏祈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

        他想看热闹直接偷偷跟上去不就好了，这样说出来有点傻逼。

        又黑又密的睫毛垂下来，总能给人乖巧的错觉。

        一如苏祈现在站在路灯下，强烈的光照之中，蓝色的瞳孔显露无疑，漂亮如星海，褚游实在没法儿从他面前挪开眼。

        褚游定定的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小狗好奇心都很强。”

        苏祈没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是小狗。”

        他凶狠的嗷呃一声，虎牙尖利：“我是狮子。”

        褚游又说：“那你躲好了。”

        他顿了顿，眼里含着一点笑意：“我们打不赢，逃跑的时候可顾不着你。”

        嗯？

        苏祈耳尖一动，听见他要自己躲，连忙说：“我不躲，我真的能帮忙。”

        “我俄语骂人很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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