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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殷非冲进扶耳的院子时,枝兮正摘了满篮的花瓣,准备与扶耳一起做胭脂。

        两人有说有笑,扶耳碾了嫣红的花汁,往她唇边一点。

        忽地屋外簌簌一阵风似的,有人闯进来。

        扶耳很是不悦,回头望见来人,当即一吓,下意识将枝兮挡在身后,一边行礼一边暗自朝后招手,示意枝兮往里屋去。

        可惜殷非早已瞧见她。

        “站住!”

        枝兮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盈盈一弯腰:“王上。”

        他数月未见她,猛然这么一瞧,竟觉得恍若隔世。眼神一沾上她的脸庞,便再也移不开。

        他好不容易压住自己,才没有随本能冲上前抱她。

        她怏怏在那站着,低垂小脑袋,似乎不太愿意瞧见他。殷非心里堵得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却并不和她搭话。

        他要是先开口了,倒显得他有多稀罕她似的。

        殷非转而问旁边的扶耳:“你让她在你的院子里做什么?”刚问完,他便望见桌上摆着的花瓣与胭脂,再往回看,她那张薄薄的樱唇上也有鲜红花汁。

        殷非心里瞬间有了猜想,只是不敢肯定,瞪大眼愤怒地剜向扶耳。

        扶耳不慌不忙地说:“枝兮姑娘想要做胭脂,微臣闲来无事,便想着替姑娘打打下手。”

        殷非并不上当:“做胭脂去哪里不能做,非要在你的院子里,和你一起做?”

        分明有猫腻!

        不等扶耳再次开口,后面一直站着没说话的枝兮幽幽开口说:“王上有所不知,如今身为庶人的我,已是扶耳公子的贴身侍女,我自然要在公子院里待着。”

        殷非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做他的贴身侍女?”

        她不躲不闪,大大方方地往前,将桌上的点心双手奉上递给殷非:“王上驾临燕府,就让奴婢代公子伺候吧。”

        殷非气得浑身颤抖,大手一挥,满地皆是掉落的点心与盘瓷碎片。

        “混账!”

        侍卫队见国君暴怒,立刻抽出刀剑。

        枝兮横眉立目,没了好脾气,一脚踩瘪滚到鞋边的点心团子,“王上好大的架子,一来就喊打喊杀,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难不成王上真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殷非冲后面的侍卫队吼:“滚,都滚到外面去!”

        扶耳趁乱去拉枝兮的衣袖,试图找个借口让她暂避风头,这一细微动作被殷非看在眼里,他立刻咆哮如雷:“不准碰她!”

        枝兮:“你凶什么凶!”

        殷非气得呼不过气来,“除了这个女人,你们都给我滚到外面去!”

        扶耳担忧地看了看枝兮,枝兮冲他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让他别担心。

        殷非下意识就要拔剑,伸手摸到腰间才发现,今日没有佩剑。

        为了今日来探她,他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行头,温文儒雅,没有半点平时凶暴的样子。

        所有人都退到屋外,门带上的一瞬间,殷非立马往前扑过去。

        枝兮躲得快。

        两人围着花梨月牙桌打转,他颤着手指她:“你给孤过来。”

        她呸一声,“就不过去。”

        他索性用蛮力掀了桌子,她拔腿就往里面跑,随手捡起花瓶砚台往身后砸。

        他更是恼火,最后将她逼到墙角,她退无可退,只得被他环在怀里。

        殷非咬牙切齿:“你跑啊,怎么不跑了?”

        她跺脚,“你放开我,我立刻就跑。”

        殷非眼珠子瞪得老大,“孤凭什么放开你!”

        她不甘示弱瞪回去:“你凭什么不放我!”

        “因为孤是国君!”

        她没了话,抿抿朱唇,语气弱了下去:“哦。”

        殷非见她总算不再嚣张,瞬间顺气,仔细一想,不对,他不是为了跟她辩这个事。回过神的殷非将话拉回正题:“放着宫里好好的桃夭夫人不做,偏要跑来做别人的侍女,你说你是不是下贱?”

        话音刚落,空气里响起啪的一声。

        殷非震惊不已,他缓缓捂上左边脸,“你……你敢打孤?”

        她眼中含泪,伤心至极地望着他,嘴上恨恨道:“我打你怎么了,我打的就是你,你杀我啊,反正你不就这点能耐吗?”

        殷非恼怒至极,他应该当场以辱君的罪名杖毙她,至少也得赏她几巴掌,可当他一触及她血色尽褪的泪脸,所有羞愤的情绪瞬时消失。

        他甚至没有责骂她。

        “哭什么,闭嘴。”

        她微愣数秒,继而哇哇大哭。

        殷非慌了神,他伸手替她揩泪,被她哭得浑身不自在,连带着刚才那一巴掌的痛楚都被掩住,只想让她别再掉泪。

        可她还是哭个不停。

        殷非急得抱住她,“不准哭,孤不准你哭,听到没有?”

        她一边捶他一边哭喊:“我就要哭,你不让我做的事,我就偏要做。反正都是要被赐死的人了,不趁现在多哭几下,难道还等到下地府去阎王爷跟前哭吗?”

        殷非抚上她的青丝,“谁说要赐死你了?胡说。”

        她颤抖地哭着,撅嘴嘟嚷:“你气急败坏地冲进燕府,不就是为了赐死我吗?”

        殷非只好捧住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听清楚,孤不是来赐死你的。”

        她泪眼汪汪,“那你来燕府干什么?”

        殷非语噎,口是心非:“体恤下臣。”

        她不再哭泣,自己擦眼泪,他静静地望着她,伸手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去。

        许久没见她,她都瘦了。

        肯定是想他想的。

        枝兮轻声低喃:“痛吗?”

        他没听清楚,“什么?”

        她语气拘谨,没了刚才的肆意,透出几分温柔,“我问你脸痛不痛?”

        是指刚才她气急了打他一巴掌的事。

        他刚想说不痛,话到嘴边,改口道:“痛。”

        她抬眸望他,伸手抚上他的左脸,还没碰到,便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说:“你替孤揉揉兴许就不痛了。”

        枝兮轻柔动作,踮起脚吹吹,小心翼翼地问:“我打了你,你会治我罪吗?”

        他专注地盯着她,“你别告诉别人,保住孤的面子,孤就不治你的罪。”

        她笑出声,“嗯。”

        两人对望片刻,殷非忽地抬手揩去她唇上的花汁,“在燕家过得好不好?”

        他希望她说不好,这样他就可以用施恩的名义,重新带她回宫。

        可她偏偏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殷非身形一顿。

        他不甘心地又问一遍:“真的好吗?”

        “真的很好。”

        他想起刚才入屋时见到的场景,她与燕遇靠得那样近,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甚是开心。

        他本以为他将她贬为庶人,逼她入绝境,她尝到苦头了,就会哭着回来求饶。

        没想到,她根本不缺他的庇护。

        殷非没了办法,只好主动服软:“要不要跟孤回去?”

        她拒绝:“不要。”

        殷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枝兮垂眸,长睫如扇,微微一颤,声音又轻又浅:“我想继续在燕府待着。”

        “为什么?”

        她躲开他的目光,“没有为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

        殷非呆呆地站着,头一回尝到心如刀割是怎样的滋味。

        她不愿意跟他回去。

        这其中的原因,他根本不敢细想。怕往下想,他自己会发疯。

        他做了一段时间的好人,不想这么快就回到以前那个样子,至少在她面前,他得坚持住。

        “你放心,我不杀人。”离开的时候,殷非冷冷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

        一连数月,国君都未曾上朝。

        宫里传来消息,说国君终日待在寝殿,闭门不出,闷了许久,颓废阴郁,一迈出宫殿,就说要立马北上征战,疯了一样。

        扶耳将消息告诉她,试探地问:“那日你与王上说了什么?”

        枝兮如实以告:“我说要一直待在燕府,再也不回去了。”

        扶耳松口气,上前拥住她,“过些日子,等风头过去,我就对外宣称你染病而亡,给你安个假身份,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他怕她觉得委屈,却还是觉得应该诚恳以待:“刚开始你只能待在院子里,哪都不能去,等过上几年,我大事已成,你想去哪就去哪,好不好?”

        她点点头,“好。”

        他心里不放心,又说:“枝兮,我恨不得立刻就能与你拜堂成亲。”

        她算着该是时候了,立马应下他的话:“虽不能正式拜堂成亲,但我们可以先喝交杯酒。”

        他觉得欢喜,“你既愿意,那我们今晚就喝交杯酒。”

        自那日殷非来后,他总是惴惴不安,她对他,对殷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对殷非凶,凶得肆无忌惮,无人敢挑战的王权,她却压根不放在眼里。她对他温柔得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些羡慕殷非。

        他以前总以为女子对爱慕之人,只会百倍温柔,献上所有柔情,但是现在才发现,有时候,任性与温柔之间,差了无法弥补的信任。

        夜晚扶耳推开屋门,她已经穿戴齐全,见到他来,娇嗔道:“为何让我穿大红嫁衣?”

        “因为我总是在想你穿嫁衣的样子,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他身上穿着大红玄纁,俨然是喜气洋洋的新郎官。

        两人在榻边坐下,扶耳牵住她的手,握得那样紧,像是一松手就会失去似的,“枝兮,这些天我很高兴。”

        她点点头:“我也是。”

        她说着话,举起酒杯递给他,“我自己带来的桃花酒,你尝一口。”

        他勾唇笑了笑,接过她的酒,两人手挽手,他忽地问:“枝兮,你知道刚才我进屋之前,听到什么消息吗?”

        她好奇问:“什么消息?”

        扶耳笑道:“我的旧党部下全被擒获,他们藏得那么深,官兵却一击即中,一个都没落下,将他们全都逮了起来。”

        枝兮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下可怎么办,扶耳,他们会查到你的头上来吗?”

        扶耳苦笑着摇摇头,闭上眼,闷头一口将酒灌下。

        喝完了酒,他脱了鞋往后仰,躺在她的腿上,眉眼恍惚,似是回忆什么悠远的事:“枝兮,以前我总以为自己什么难关都能渡过去,直到遇上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劫难。”

        她垂手柔柔抚他的鬓边乌丝,不再伪装,露出妖娆的姿态来:“其实你本可以渡过去的。”

        他干干一笑,“你递过来的交杯酒,我怎能拒绝?”他笑着笑着咳嗽起来,嘴角边溢出鲜血,“发作得这么快,亏我还以为你想慢慢折磨我。”

        她替他擦嘴边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被他一把扼住手腕,“枝兮,你爱上了殷非那个暴君,是不是?”

        她犹豫片刻,最终点点头。

        扶耳又是一口血吐出来,不甘心地问:“你爱我比较多,还是爱他比较多?”

        她柔声回他:“过去爱你,现在爱他。”

        他眼里有了泪,“你真是残忍。”

        “残忍吗?是你教我的。”

        他无言以对,绝望地问她:“为何不肯给我一次机会?”

        她歪头微抿嘴唇,神情天真明媚,“为何要给你机会?”

        “我会让你做王后。”

        “他也会让我做王后。”

        他不再追问。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过去他为了自己的复国大计抛弃了她,如今她为了她的新爱抛弃他,很公平。

        他笑得癫狂,“死在你怀里,今晚也算是圆满了。”

        她伸手抵上他的唇,“嘘——好好休息。”

        他知道自己快要没时间了,颤着手试图摸摸她的脸,手一抬起,全是血,终是不忍弄脏她一张嫩白小脸,缓缓收回来。

        “枝兮,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娶亲那日我曾想过逃婚去寻你,到了邱家才发现,原来你早已入宫。”

        她迟迟没有回应他。

        半晌。

        她想到回他的话,低眸一看,他已断气。

        她最终还是决定将话递到他耳边,“只可惜我不是你的邱枝兮。”

        不寿在屋外等她。

        燕家早已被官兵重重包围。从宫里出来时,她悄悄偷拿了殷非的调兵虎符。她找了信得过的大臣,私底下托人围剿叛军。

        一切早在算计之中。

        扶耳已死,剩余的叛军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原以为要耗上半年才能做到的事,短短三个月却完成了。

        通灵玉从荷包里露出半个鼠头,“主人,在你递毒酒给扶耳喝的时候,他对你的好感度依旧是满分。”

        之前是七十,如今是满分,到死依旧是满分。

        它不由地好奇,他爱的,到底是邱枝兮,还是主人?

        她似乎察觉到它的想法,难得耐心一回,答道:“他的爱里,有一半是愧疚,还有一半,是求而不得的期盼。”

        它点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

        她没有立刻回到宫里,而是在燕府待了一夜,第二日才重新动身往宫里出发。

        殷非高高骑在马上,一身铠甲,却没有往日的风采,神情颓败。

        群臣跪下阻拦:“王上,请三思!”

        谁都看得出,王上此去,根本不是奔着胜利而去,他甚至没有点将,带了一千将士就要御驾亲征。

        殷非重新提剑,有些生疏,“滚开。”

        群臣一看他拔剑,不敢再劝,瑟瑟发抖避到一旁。

        忽地人群中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不准去!”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之前被贬的桃夭夫人,只见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提裙就往国君的方向奔去。

        殷非忍住不去看她,撇开目光,“无论是谁,再敢阻拦,杀无赦。”

        枝兮掏出虎符,对底下的将士发号施令:“即刻卸下你们的刀枪盔甲。”

        殷非愣住,随即震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拿孤的虎符!”

        她直接将东西扔给他,“还给你。”

        带头擒拿叛军的大臣匆忙赶来,将燕家的事一说,众人皆惊讶不已。一是为燕家的贼心贼胆所惊,二是为桃夭夫人的勇敢果断所惊。

        一个小小女子,竟悄无声息地平定了一场叛乱!

        殷非几乎从马上摔下来,激动地扶住枝兮的肩膀,“难怪那日你说要留在燕府,原来是为了我……”

        她委屈地看着他,“是为了我们长久的将来,今舟,我想与你过安稳日子,没有兵荒马乱,没有叛军起义,你做一个明君,我做你的贤后,咱俩好好地过日子。”

        殷非丢了剑扔了盔甲,拦腰将她抱起,“好,都听你的,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刻,他彻底抛去征战的欲望,满腔热血全都转到她身上。

        她说不要跟他回宫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在寝殿里学她的懒散模样躺了许多天,依旧提不起任何力气。她教会他如何爱人,还没开始享受硕果,怎么可以就此放弃。

        她不应该放弃的。

        还好。还好她没有放弃。

        殷非将她抱到宫门口,她不肯再进去,“那日我说过,谁回来谁是小狗。”

        他机智地汪汪汪叫三声,问:“我替你当小狗,现在可以回宫了吗?”

        她满意地笑了笑:“嗯。”

        自这之后,殷非果然勤恳治国,她偶尔还会跟着他去上朝,他不再阻拦,床笫间自信地告诉她:“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适合被你爱着。除了我,你不会再爱其他人。”

        她只是笑,并不回应他。

        他也不再需要她的回应。

        因为他知道,无论她怎样,他都必须爱她,像大雁南飞,溪水低流。

        她就是他的本能。

        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枝兮生了一对龙凤胎,孩子长到十岁的时候,殷非因为多年勤恳布政,终于倒下。

        他将自己一手打下来的动荡江山还以安稳盛世。

        殷非走的那一天,拽着枝兮的手,像小孩一般哭闹:“下辈子我还要做人,不做猫也不做狗,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今舟。”

        她点头答应他,“好,我等你。”

        国君驾崩的第二天,王后也倒下了。

        病榻前,王后传召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内侍监掌事,将自己的一对儿女托付于他。

        不寿跪在她身边,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他留不住她,可还是想试试。

        临死前她看清他的脸,第一次夸他:“不寿,你长得真好看。”

        不寿眼中满是泪水,笑道:“当初你不就是瞧着我好看,才将我从路边捡回去的么?”

        她也跟着笑起来,“是了,我竟差点忘了。”停顿数秒后,她继续道:“不寿,谢谢你守了我一生。”

        不寿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应该的。”

        永昌十六年,大盛国君王后先后仙逝,年仅十岁的太子登位,在众臣的辅佐下,大盛朝蒸蒸日上。

        脱离世界的时候,通灵玉好奇问:“主人,你为何不问我这个世界的劫点是什么?”

        她挥手将它招至身边,“都已经渡过去了,何必再问。”

        通灵玉惊讶道:“原来主人早就知道公子遇的叛乱便是这个世界的劫点。”它想起什么,又问:“主人这次为何又是满分?”

        “宿主生命中的三个男人,一个为她而死,一个和她同眠,一个为她守护终生,这样还不能满分,你说要怎样才能满分?”

        通灵玉立刻识相地闭嘴。

        “走吧,去下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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