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天目（十二）

京郊孙氏，一个在十几年前，几乎是如雷贯耳的名字，但是现在却鲜有人提及。

苏慕槿记得，在她还没有完成最后的殿试的时候，她一个人在京城附近，身上没有什么银两，住不起好的客栈，就是当时的京郊孙氏，收留了他们这些寒门学子。

孙氏，在大顺京城这里，可以说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寻常在京城附近的商贾之家，只是想着要怎样才能挤进京城当中，甚至成为皇商，以此来保住自己家的生意兴隆。

但是孙氏则完全反其道而行。不管是孙氏的生意，还是住宅，通通都在京城边缘，也就是京郊地区。尽管当时，摄政王多次邀请孙氏进京，但是孙氏都拒绝了，且并没有因为拒绝，而导致生意上有什么亏损。

本以为，孙氏能够在京郊荣华富贵很久，但是很奇怪的是，孙氏从十一年前就一蹶不振，在十年前便直接销声匿迹了。

一个统治了京城外缘多年的商业帝国，就这样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彻底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孙氏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孙家出事之后，孙家人到底去了何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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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完苏慕槿徐徐讲完当年的那段辉煌往事之后，孙大娘不由得苦笑：“哪里是什么商业帝国，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想要远离权势纷争的商贾之家罢了。”

闻言，苏慕槿瞬间明白了过来。再开口时，对于这个在天目山庄当中种花浇水、颐养天年的老太太的称呼已经完全变了。

“孙大娘，难道您就是当年京郊孙氏的人？”

在面前三人震惊的目光当中，孙大娘缓缓点头：“是，我就是当年孙氏的主母。”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兰若连忙将孙大娘手上的绳子松开，给这位曾经手握着京郊经济命脉的老太太松绑。

他们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问这位老太太，但是现在并不是适合询问的地点。于是在苏慕槿和贺兰若的搀扶之下，几人又重新回到了他们进来的隐蔽洞口当中。

借着微光，苏慕槿见孙大娘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一些血色，暂时应该是没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了，终于开口问道：“当年的京郊孙氏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又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到这里来？”

孙大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直看着那具身着小重山纹的衣衫的女尸的目光，也终于重新集中到了苏慕槿的身上，那目光，夹杂着苦涩，和一些在漫长年月当中，被慢慢打磨成不知道算得上是什么情绪的东西存在。

她缓缓从袖中拿出了一块有着小重山纹的布料，上面重重叠叠的纹样，与山洞中女尸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辙。

苏慕槿在看到衣料的时候，脸色顿时苍白，而贺兰若和一直在听着别人的故事的白小灵，也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看样子，小槿公子应该是已经想到了。”

孙大娘定定的看着苏慕槿的脸，十一年前那段充满着悲伤与绝望的往事，随着孙大娘的叙述，缓缓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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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虽然是一个将生意做得还算不错的人家，但是孙家主，是一个衷情的人，他的一生，只娶了孙大娘一个妻子，即使孙大娘在这一段以离别为结束的短暂婚姻当中，只为孙家主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孙筱筱。

作为孙家的独女，孙筱筱从小就在孙大娘和孙家主的保护当中长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在她的世界当中，这个世界五彩斑斓，万分美好。

十一年前，孙筱筱刚刚及笄。而那年的冬季，孙家的生意出了点小问题。其实按照孙大娘的意思，根本就不用大惊小怪，她和孙家主很快就能让孙家的生意重新回归正轨。

但是孙筱筱则觉得，既然自己已经及笄，那么就理应为家里承担一份责任。

好巧不巧，孙家的宅院，离当时一直有着仙山之称的天目山很近，几乎不用半天，就可以坐着马车赶到。

于是这个花一般年纪的少女，穿上了自己当时最喜欢的衣服，上面绣着当年最流行的小重山纹，来到了天目山，决定亲自上山，求山中的神仙，保护自己家的生意和自己的父母平安顺遂。

少女怀着虔诚和对于未来的美好的愿景，一步一步，亲自爬上了山。

她也许正在和其他人一起跪拜着并不存在的山神，也许已经许愿完，正在下山的路上，想着晚上的年夜饭，自己会收到多少压岁钱，以及自家娘亲会烧什么样的好吃的瞪着她回去。

她看着远处京城方向飞起来一群鸽子，象征着和平和祈愿，缓缓升空，飞向不知名的地方，将皇室对于大顺的祝福，待到各地。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刻，一声巨响从天目山的山顶传来，那里是鲜少有人能够涉足的雪域。

一个冰雪组成的纯白的瀑布，从仙山上面落下，没有给任何人任何的反应时间，带着天目山独有的寒冷与仙气，像是河流卷走一窝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信徒卷入、掩盖、埋葬。

孙大娘和孙家主从天亮等到了天黑，桌上的年夜饭一次次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筱筱最喜欢的玉米虾仁的饺子，随着加热的次数过多，终于撑不住了，圆鼓鼓的肚子破开，露出了孙大娘特地藏在里面的代表着好运的铜钱。

然而，一直到了“爆竹声中一岁除”的时辰，那辆载着孙筱筱离开孙家的马车都没有回来。

回来的只有天目山发生大型雪崩的消息。

孙家主在听到消息之后，便于大年初一撒手人寰，只留下了妻子一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上。

孙大娘本想也随着丈夫和女儿一走了之，但是她还想在离开之前，再看自己女儿一眼。

她知道，在极寒的温度之下，人的尸体并不会很快腐烂，有的甚至可以完好无损地保存上百年。

孙大娘想，至少，她要知道，女儿走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花了一年的时间，遣散了孙家所有的生意，将孙家所有的家财积蓄，全部施舍给了和她一样，在天目山那场雪崩当中，永远失去了亲人的人家。

她在天目山附近游荡多年，寻求着能够带着她上到天目雪域的人。直到她遇到了当时天目山庄刚刚建成之后，下山寻找贺兰军家属的苏慕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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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槿公子离开山庄开始，我就已经跟在后面了。我能感觉到，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一次，是我能在死前，见到我的筱筱最后一面的唯一的机会。所以不管怎样，我都必须跟上。”

苍老但并不混浊的双眼中，透露着仿佛生命在燃烧的坚毅与决绝。

苏慕槿注视着这样一双眸子，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造成了天目山十一年前的雪崩。对不起，是我害的您与您的女儿和丈夫天人永隔。对不起，是我造成了那么多百姓的流离失所……更重要的是，对不起您在山庄中那么多年，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就在眼前，甚至享受了您的关心与照顾那么多年。

孙大娘岂能体会不到苏慕槿想说的话。她在知道当年雪崩真相的时候，恨不得直接将这个收留了她这些年的小公子千刀万剐，但是随后她便明白，真正应该付出代价的并不是他。虽然自己的女儿死于他的手上，但他也是被皇城当中的那些人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眼下最终的，依旧是找到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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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贺兰若，看着眼前的一切，百感交集。

这一路上，他与苏慕槿，甚至还有之前下山去找援兵的朔风，都没有感觉到有人跟着。他并不知道孙大娘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亦或者是，在后面跟了多远。他在孙大娘的眼神当中知道，眼前这位老太太，并没有说谎。

一如他当初一看到苏慕槿，就给出的毫无原则的信任。

他不知道，这位老太太，这两日到底是怎样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生存下来，又要保证自己没有跟丢眼前的目标的。

他也不知道，这位老太太，是怎样在听到他和苏慕槿的对话的时候，依旧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冷静的。

但是他感觉到，似乎在那些被他丢失的记忆当中，曾经也有一个人，用着同样坚毅且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直到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

几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这时，岩洞的那一端传来了人的声音，有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小娘们，这里，到这里来！”

几人连忙低下自己的身子，隐蔽在洞口后面。

白小灵轻声说：“放心，这个洞口很隐蔽，基本上是没有人知道的，我是之前不小心跌进来才发现的，其他人都以为这个岩洞，只有一个出入口。”

正说着，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似乎停止在了，刚刚苏慕槿查看的，孙筱筱的尸体旁边。

“就这里吧。哟，有个漂亮的小娘们也睡在这里，真刺激呀！”

由于长时间处在洞穴之中，三人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竟然能将进来的几人，看个大概。

进来的应该是有三个人，由身形来看，应该是一名女子和两名男子。

根据刚刚的对话，大致可以推断出，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和之前，在悬崖山洞中，白小灵和两个云滇士兵，之间的关系差不多。

贺兰若满头问号，怎么云滇族的士兵，就这么喜欢三人行呢？

只是白小灵看着这个场景，好像是旁观了昨天的自己，心中难过不已，但还是坚强地当着解说员：

“这片墓地，是军妓与士兵们，私下苟合的半公开秘密场所。很多在明面上，发泄不了自己欲望的士兵，都会选择威胁熟知的军妓，进行这种活动。但是由于僧多粥少，所以多人一起是常有的事。”

听到了白小灵的这番话，苏慕槿心中已经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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