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拖拉机

过了端午节，田间地头上响起了镰割麦子的声音。

        这是一个劳累的季节，但同时也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季节。一年的期盼和辛劳正为了劳累后收获的喜悦。

        年复一年，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他们就像田里的麦子，诚实，饱满，低调。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于时间的感知是迟钝的。与昨天相比，今天没有什么不同。与上个世纪相比，今天和一个世纪前的今天也没啥不同。镰刀还是那个镰刀，骡子依然是那样的骡子，麦子还是那样的麦子，人还是那样的人。于是，这里的人们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人心不变，万物永恒。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一百年前的今天和当下没啥区别，可十年后的今天和现在就不同了。外面的世界正在不遗余力的改变，这里却没人感知到。

        收割麦子的第三天，王天霸开来一辆拖拉机，轰轰的叫声吸引了所有的人。村里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个大东西有什么用。或许这又是王天霸无聊的恶作剧。

        围观一会后，人们逐渐散开了。人们对新东西的惊奇并没有让他们忘记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弯腰收割。夏天的天气可是阴晴不定，说下雨就下雨。他们要趁着雨季来临之前把自家的麦子收割了。

        王天霸开着拖拉机来到何德才的场头，何德才正吆喝着毛驴轧麦子。拖拉机的轰鸣声惊跑了毛驴，何德才骂了王天霸一句，赶着去追毛驴，等他把毛驴追来，王天霸已经把何德才的麦子压好了。

        “何德才，咋样。俺这东西比你的毛驴好使吧。”王天霸摸着拖拉机，得意地说。

        “谁让你压啦？你的东西再好俺不稀罕。”何德才说。

        “俺知道。俺也不图让你谢俺。俺是看在翠儿的面子上帮你这个忙。”

        “王天霸，大热天的俺不想和你打架，你给俺滚。”

        何德才抡起鞭子要抽王天霸，王天霸忙上了拖拉机，轰轰地开走了。

        傍晚时分，关于王天霸开来的拖拉机对村里人不利的消息就传遍了村子。有人说王天霸开来的拖拉机不是个好东西，它那屁股里冒出来的烟有毒，能毒死人。何德才很紧张，因为他想到王天霸开着拖拉机给自家轧场时，有毒的气体一定混进了自家的麦子。于是，他拉着麦子，堆到王天霸门口，要王天霸给他一个说法。王天霸警告他立刻把麦子推走，不然他一把火烧了。何德才不拉，非要王天霸给他一个说法，僵持中，王天霸真的拿了个火把出来，何德才知道王天霸啥事都能做的出来。急忙拉着麦子跑了。

        关于拖拉机的闹剧还没有结束。何有福说拖拉机的声音太吵，影响村里牛啊驴啊等家畜的休息。刘巧云说她家的老母鸡好几天没有下蛋了，一定是被王天霸开来的拖拉机惊住了。

        何有福找到了村长王文成，让王文成管管王天霸，不能再让王天霸这样胡闹下去了。

        王文成认为何有福的提议不无道理。毕竟谁都没见过这个东西，那么大的声音，连人都会害怕，更何况鸡鸭鹅狗。

        当天晚上，王文成找到王天霸，王天霸正坐在堂屋里，翘着二郎腿听歌曲。王天霸看到王文成来了，欠了欠屁股，也没有站起来，算是打招呼了。对于王天霸的轻视，王文成心里很不高兴，但他表面还是很友好。

        “天霸啊，村里人都提意见了，说你开的这个玩意声音太大了，吓得村里的鸡都不下蛋了。”

        “别人家的鸡下不下蛋管我啥事。”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都在一个村住着，要和睦相处。你想想，你要是把整个村里人都得罪了。你以后还怎么呆啊。”

        “那你说咋办？”

        “要不这样。你的拖拉机进村的时候就熄火。”

        “熄火？你帮俺推进家啊？”

        “俺想办法。”

        第二天，王文成组织了几个人傍晚时分，他们就在村头等着。看到王天霸开着拖拉机来了，他们就招手让拖拉机熄火。然后，几个人跑过去在后面使劲推，王天霸坐在上面掌握方向盘。白天的时候，几个人再把拖拉机推到村子外面。这种行为持续了一个星期，最后由于王利发的宣布退出而告终。因为王立发觉得他们这是上了王天霸的当，他们几个在下面使劲推，王天霸在上面坐着，这不是拿他们几个当傻子吗？

        转眼到了五月中旬，王天霸的麦子早早地收割入仓。看着村里人在田地里忙忙碌碌，他特高兴。每天，他坐在村头的阴凉处，看着来来往往辛苦的村民们，他说些风凉话。看着王天霸那副得意的嘴脸，村里人都恨得牙痒痒，但是，他们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更让村里人恼火的是还在后面，王天霸砍倒了一颗杨树，做成了一把大伞，插在自家房顶，每天他都坐在房顶，喝着茶叶水。这还不够，他又买了一个收音机，像个木匣子，声音很大，放在房顶上，整个村庄的人都能听到。

        收音机里放着豫剧，有时也有歌曲。据虎子回忆，他所接受的第一手流行音乐就是通过王天霸的收音机。当时收音机里唱的是《女人老虎》。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老和尚有交代，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到了千万躲开。

        ……

        很长时间，虎子都想不明白，女人和老虎有什么关系？虽然他没有见过老虎，但他见过老虎的画像，老虎很凶猛，可是村里的女人并不凶猛，也不咬人啊。

        偶尔，收音机里也会播报天气，但双水村的人很少注意。因为他们自己有着一套掌握天气的古老经验。

        在一曲音乐过后，王天霸从屋顶上跳下来，警告双水村的人说晚上有大雨。可没有人理会他的话，因为傍晚时分整个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并且日落后天空还出现了晚霞。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这是老辈人留下的经验，意思是早晨出现霞光是下雨的征兆，而傍晚的霞光则是晴天的表现。

        王天霸把晚上会下雨的事情告诉翠儿时，翠儿正在场里摆弄麦子。王天霸让她赶快把麦子堆起来，拉回家，晚上有雨。翠儿骂了王天霸一句“神经病”没再搭理他。王天霸返回家，把拖拉机开到翠儿家场边。

        “等着吧，会下雨的。”王天霸坐在拖拉机上，说。

        天渐渐黑了。翠儿不想让村里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免得又有闲话。她扛着木叉回家了。

        刚到家里，院子里的杨树开始摇晃，起风了，瞬间的功夫，狂风大作，把碗口粗的树都挂断了。地里，新割的麦子随风飞扬。狂风过后，豆大的雨点开始落，接着就倾盆了。

        大雨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双水村大半人家的麦子被水冲走了。幸亏王天霸有所准备，把翠儿家的麦子抢回来一大部分。

        王天霸连夜把麦子拉到翠儿家里。他的衣服都湿透了。王天霸进了房间，当着翠儿的面把上衣脱掉。看着王天霸结实的肌肉，翠儿的心咯噔一下，急忙红着脸低下头。

        “这雨下的，太爽了。”王天霸说。

        “看着别人家的麦子都泡水了，你高兴啦？”

        “你家的麦子没泡水就行呗。”

        王天霸说的是实话，翠儿也就不在说什么。

        “咱儿子睡啦？”

        翠儿锤了王天霸一下，说：“是我儿子。有你啥份？”

        “好吧，好吧。你儿子睡啦？”

        “在里面屋里床上呢。”

        王天霸一把搂住翠儿，翠儿边挣脱边小声说，“你想干啥？快松开手，虎子醒了。”

        王天霸狠狠地在翠儿脸上亲了一口，松开手，砸吧砸吧嘴说：“你等着，俺马上就娶你。”

        翠儿没有说话，低头整理衣角。油灯下，翠儿的脸色柔柔的。

        据虎子后来推测，当时她母亲的心情一定非常复杂。如果再过个十多年，虎子或许能理解母亲当时的处境。可当年的虎子很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打王天霸。

        当时，虎子并没有睡着。他躲在被窝里面看清了整个过程。之前，他对王天霸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王天霸给他买单放机，还给他零钱。尽管王天霸老是让他喊爹，何德才告诉他王天霸不怀好意。可虎子没有看出王天霸对他有什么恶的企图。那晚，当他看到王天霸欺负他母亲后，他对王天霸的态度改变了。

        “有一天，我一定把他揍死。”

        虎子咬牙切齿，并用小小的手掌狠狠地砸在墙面上。一只蝎子被他砸死了。临死前蛰了虎子一下。看着红肿的手掌，虎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从现在开始，他要表现出一个男子汉了。

        大雨持续了三天，等雨水停止了，地里那些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已经长出了麦芽。李德祥在自家大门口支起一口大锅，把发芽的麦子倒进锅里翻炒。浓郁的香气飘满了大街小巷。很快，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支起了大锅，到了晚上，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双水村的天空。孩子们嬉笑地跑闹。饿了就抓一把炒熟的麦子，每个人的肚子都是圆圆鼓鼓，三天不吃东西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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