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老大点将

“我晕，不该吃火锅啊，晚上喝那么多水。”小芹刚和她手里的小镜子打了个照面，便开始自言自语。

        “李老师，你看我有眼袋没？”小芹走到李根面前，小心地问。

        “哇塞！那没有！像卡了两个乒乓球，啷个搞的？”李根惊呼道。

        “我晕。柳科，你看我的眼袋大不大？”小芹又跑过来，满面愁容地望着我。

        “没得啥子嘛，和平时一样。”我看了看。

        “晕哦，未必平时都是这个样子啊？”小芹急得团团转，一边转一边东张西望。

        “小……小芹，你的插…..插图画好没?”一直没说话的老焦问。

        “画好了，焦老师，你看看哪里有洞洞没？”小芹说。

        “你找洞……洞洞做啥子？”老焦问。

        “楞个丑，我找个洞洞钻进去。”小芹回答。

        大家笑。

        每到星期一的早上，编辑部通常都会先热闹一阵子，不光编辑部，这栋办公楼里但凡和编辑部一样几个人合署办公的办公室都如出一辙，比较安静的都是挂总和长的单独办公室。这个被车间的工人戏称为“炮楼”的三多集团的办公大楼一共十三层，和烟囱并列傲立于开发区。和我同属一个办公室的三位同事，小芹是川美的大学生，一年前应聘进公司，是厂报的美编。我和李根是文字编辑、记者，老焦是搞摄影的，因为说话不太顺溜，他一般很少发言。

        “咦，柳科看起来有点憔悴，和我一样有眼袋。”小芹忽又转头盯着我，认真地说。

        “大人的事，小娃儿家家的不懂。我们柳科长这是星期日综合症，周末在屋头给累的，对不？德华。”李根笑着插话，故意把重音落在星期日三个字的最后那个字上。

        “柳科好勤快哟，星期天还做家务啊。”小芹没懂李根的话。

        我跟着大家笑了笑，没做声。离婚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我未对单位的人讲。

        “啥子事楞个高兴？”门口忽然伸进来一张圆圆的笑脸，咧开的嘴皮上有颗显眼的黑痣。这张笑脸一出现，我脸上的笑便不见了。

        “哦，刚部，你要的画册我这里没有。”李根说。站在门口的正是牟刚。由于公司姓牟的较多，其中还有另一个牟姓的部长，为了区别，很多人都称牟刚为刚部长或刚部，我很少用这后面的一种叫法，因为这很容易想起人体的某个不雅部位。

        “要得要得。你们各人忙，我找德华。”牟刚冲我招呼道，“德华，时间要到哒哦。”

        我没吭声。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踩着时间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走，望过去，离9点还差5分钟。牟刚进来，伸手揪了揪李根的耳垂，当他笑眯眯地凑近老焦的时候，老焦后退两部，瞪眼声明耳朵生了冻疮，碰不得。牟刚转身，把目光落进了墙边的垃圾桶里。小芹“哦”了一声，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废信封，噔噔噔的跑过去递给牟刚。拿废信封作草稿纸是牟刚的习惯，我们编辑部的垃圾桶，除了清洁工，最熟悉的莫过于牟刚这张脸。牟刚笑眯眯地接过信封，没有移动脚步，直到拿着笔记本的我径直出了办公室的门，他才转身跟了出来。

        牟刚是我们的垂直领导，行政部部长，虽然他喜欢放低姿态和我们打成一片，不让我们拿他当领导，我们很多人也真没拿他当领导，譬如我。而且，我还特别不喜欢他摸别人耳垂的这个德性。他第一次摸我的时候，被我“啪”的一声扬手打断，从此他对我便不敢造次。但他毕竟是领导，既然领导发了话安排了工作，我尽管有百般不愿，也不会让他下不来台，我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

        我俩站在门口，电梯在下来的路上，显示牌上的数字不断变化，到了八楼，电梯“啵”的叫了一声，然后“哗”的一下咧开了嘴。

        “书记早啊！”我还没有抬腿，牟刚的话已经进了电梯，抬眼一看，里面一人昂首而立，手执保温杯，正是三多党委书记丁二。

        “牟刚，我家里那盆茶花挂蕾都一个月了，一直不开，是啷个回事？”

        “没得事，茶花的花蕾期是花中最长的，一个月肯定开不了，一般两三个月，有的要过三、四个月才开呢。”

        “楞个嗦，我说浇水施肥它侧（理）都不侧。”

        “茶花浇水不要太勤，一次性浇透，保持土壤湿润就行了，还有，挂蕾期间，不要浇叶面水，一个枝头的花蕾不能太多，多了要掐掉，平日可以施点钾肥。书记办公室还需要啥子花？我再去花木公司选两盆。”

        “嗯，到时再说吧，你还真有点花经，下次我屋头买花，你给我参考参考。”

        “要得，要得。”

        电梯继续往下走，到6楼停下来，门打开又合上之后，里面又多了一个人，副总经理陈三。

        “老牟，公司画册你啷个时候给我？我出差要。”

        “哦，可能用完哒，过哈儿我去找一找再拿来。”

        “还有，我这个月的职业经理人杂志没收到，你帮我问问。”

        “好好好。门卫都是做了登记的，我下午就去查一查。”

        “还有，明天中质协的人要过来，你安排一下住宿，好一点的单间。中午吃饭可以简单点，晚上安排在大三峡，定个雅间，四五个人。”

        “……接待一直是媛媛在安排。也没问题，我转告她。”

        在上司面前，牟刚的手规矩地下垂着。我立在一角，表情如电梯的四壁一样僵冷，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门一开，我第一个冲了出来。

        一个女服务员拎着开水瓶，迈着懒懒的步子在前面走。小会议室的门虚掩着，跟着她，我们鱼贯而入。

        和办公室一样，会议室里的空调正呼呼地驱赶着室内的寒气。墙上画像里的马恩列思毛目光炯炯。墙的一角，整齐地码着几捆彩旗，每逢重要的节日，它们便倾巢而出，飘扬在公司的各个地方。环形会议桌边，几个人正襟危坐，副总经理龙武旁若无人地抽烟，同样是副总经理的项四抄着双手若有所思，财务总监任陆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工会主席田七则在眯眼打盹。

        丁二和陈三上去填补了会议桌边的两个座位，我和牟刚则在后面单独靠墙的一排椅子间坐了下来。

        “任总监弄了新发型啊？”丁二问。

        “简单打理了一下。”任陆笑了笑，标准的普通话。

        “听说任总监的老公从北京来探亲了，星期天我还碰到两个人一起逛新世纪。”陈三笑着插了一句。

        “为悦己者容嘛。”丁二一边说，一边揭开保温杯盖让服务员倒水。几个人呵呵地笑，任陆的脸上飞起了红云，她是华投集团派来的高管。

        屋内的气氛热起来，我的心情仍在外面的寒气里。服务员过来递给我一个纸杯，我下意识地接过来，一缕热气从杯口摇摆着袅袅地升起，如同我茫然的思绪。

        “小柳，坐在前头来。”有声音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抬起头来，是总经理熊懿，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填补了会议桌正中间的那个位置。

        “嗯，前头好做记录。”牟刚接过话，示意我赶紧上去。

        我在几双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不太情愿地站起来，上去僵硬地坐在了环形会议桌的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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