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头脑风暴

“开会嘛。”熊懿摸出眼镜，把它架在鼻梁上。

        我机械地拿起笔，摘下笔帽，准备将他们的话装进本子里。

        会议室只有空调的出气声。

        “销售是龙头，财务是中心，龙头和中心，哪个先来？”见没有谁发言，丁二看了看任陆和龙武说。

        “那我先说。”任陆清了清嗓子，像一片沉寂的树林里响起了婉转的鸟鸣，“我这里有两件事儿。第一是明年的经营计划指标，财务准备起草了预案报董事会，指标怎么来定？大家提提意见。第二，年终关账所剩的时间不多，和董事会下达的经营目标相比，利润和销售规模这两项指标的差距还较大。如果目标完不成，大家的年薪可能会有影响。看报表，销售这两个月不给力，销量和货款回笼增幅都不大，四季度最后两个月应该是旺季，销售要想办法加把劲。第三呢，有两笔贷款即将到期，需要资金周转续贷，这个迫在眉睫，我给熊总专门汇报过，看怎么办？”说完，任陆垂头盯着眼前的茶杯一动不动，好像要从里面寻找答案。

        “这两个月，我一直在成都和重庆两地，脚板背起跑。”分管销售的龙武把烟头往烟缸里一杵，曾志伟式的嗓门像伐木工人在拉锯，“下头的伙计们屁股上的力都使出来了，粑粑只有楞个大，我们产品同质化很高，行业准入门槛低，仅本省就有几十家企业，和中小型民营企业比，他们机制活，效率高，经销商都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和全国几家知名大企业相比，他们每年砸在央视的广告费就上亿，我们呢？千把万的广告像挤牙膏。都说华投财大气粗，后续的资金一个子儿都没看到。指标要增，投入也要长，只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没得楞个耙和的事情。舍不得投入，我怕是冷水洗鸭儿，越洗越缩。”

        “老龙说话还是斯文点嘛。”丁二说。

        “捞（扛）起竿竿钻巷巷，直来直去搞惯哒。”龙武摸出一包黄鹤楼，给左右的丁二和项四各一只，然后又抖出几只，一只丢在陈三和田七面前，另一只飞向了后面的牟刚。

        牟刚连忙伸手接住，然后起身将两扇窗户打开半边，轻手轻脚地出了会议室。

        任陆和不抽烟的熊懿一样没有什么反应。

        “我说说我这一块的事情。”又插入了一段沉默之后，负责生产和项目建设的项四娓娓而谈，“生产运行按部就班，比较正常，主要是项目。华投要我们百万吨项目明年上半年投产，但又不拿钱来。因为资金跟不上，施工方积极性不高，个别单位每天都来办公室扭到催付款，怪我们不按合同办事，说再不给钱就要停工。我给他们解释说这是暂时的，华投规划在江州计划投资上百亿，三多根本不缺这点钱，求他们理解支持一下，以后肯定还有更大的合作，把眼光放长远些，这样连哄带骗，他们才勉强拖起走。几个主体设备前几天已经进场了，下个月进入安装阶段，这是项目建设最关键的阶段。工程部的人员和我一样，下个月开始全天驻在现场办公。我啥子都不怕，唯一担心的就是资金。没钱，光凭我们几个人，再怎么跳也是剃头刀子一头热。我现在最怕看见来要钱的，我希望华投方面有实质性的动作，譬如说三个月或是半年后打款，这样，我们解释起来才有底气，人家也觉得有盼头。”

        说完，项四抖落一截烟灰，吸了一口，又将一截烟丝变成了烟灰和腾起的烟雾。

        “兼并协议上写的，华投要再投一个亿得嘛。资金啥时到位？”丁二问。

        “猴年马月。为了这点货款，熊头儿一天把我们撵得屁扑，恨不得把我们杀哒拿去卖嘎嘎。”龙武一边说，一边望了熊懿一眼。

        “证监会正严查上市公司投资情况，华投总部最近遇到了一点困难，资金链很紧，在各地的投资都放缓了，不仅是三多。”任陆说。

        他们开始闲话，我便开起了小差，手中的笔也杵在本子上小憩，当我的思绪从九霄云外跑回来时，负责行政管理的陈三已经开始发言了。“三多以前是个纯而又纯的国有企业，华投进来后，我们变成了民营控股的股份制企业，按理说，混血儿要比一般人聪明，三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超常规发展。现代企业管理大师德鲁克说，培育企业核心竞争力要建立三个机制，一是人才机制；二是创新机制；三是新业务的成长机制。就说这个人才机制，三多人才基础好，被称为江州企业界的黄埔军校，完全有条件把人才机制搞好搞活。譬如，现在几乎所有企业的员工晋升都要通过行政任命这个渠道，也就是当官。而企业很大一部分员工是搞技术的，他们很难都走行政这个渠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打破传统的人事制度，为这些人专设一个通道呢？就像评职称，只要他们通过了我们内部的考核认证，他们完全可以拿到和行政级别领导相应的工作，获得相等的待遇。这个机制，可以叫做‘SDH’人力资源体系。”

        “陈总的洋玩意儿硬是多哈。”龙武哈哈一笑。

        “‘SD’就是三多，‘H’是Human  resource，英文人力资源的第一个字母。”陈三没有理会，继续说，“我觉得三多要提升人力资源团队的整体质量，还要解决冗员问题，特别是行管系统。这期《今日管理》杂志上有篇文章说，企业里如果一个人可以做的工作让两个人做，效率不但不能提高一倍，常常只有一个人的一半，因为团队里面多余的人，特别是多余的懒人会让其他人产生消极懈怠的心理，挫伤其他人的积极性，我认为说得很好。三多已经由纯国企变成了民营控股的股份制企业，机制开始转变，企业的用人体制也可以变，如果实行精简，先拿行政试点，可以裁掉三分之一。”

        陈三后面的语调升高，语速加快，他的话落在我本子上也是歪歪斜斜，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

        “三多的国有气息还是浓了一点，要和现代企业接轨，无论是内在还是外表，都要尝试着去改变。”说完，陈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墙上一扫，画像上的伟人们不为所动，依然坚定地眺望着全人类前进的方向。

        “老丁，你说一说不？”熊懿抬头问。

        “听了几位的发言，说来说去主要矛盾还是资金问题。引入华投的本意就是引进资金发展项目，现在华投本身也遇到了资金困难，这还真是一个问题。我看是不是借助政府的力量解扣。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三多这么大的块头，没有钱哪行？”丁二看了看熊懿，继续说，“机制和人事改革是企业发展的方向，但改革要渐进，不能激进，中国的改革都要摸着石头过河，根据国情对症下药，不是说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么？企业也是一样的。国企要坚守社会责任，不能把员工推向社会。出了稳定问题，按照属地原则，企业脱不了关系。政府最敏感的就是这个，特别是这段时期，上面正开“两会”，强调稳定安全的文件从上个月起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确保安全和稳定是头等重要的政治任务，裁员的事情要谨慎谨慎又谨慎。”

        听了丁二的发言，陈三并没有说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杯重新回到桌面上时，里面水只剩下了一半。

        “老田有啥子说的没？”熊懿又问。

        “莫得，莫得。”田七半眯着的眼睛猛的睁开，使劲摇头。

        “大家都讲了，我也说一说。”熊懿摘下眼镜儿，说，“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是因为前两天，我随胥书记参加了省里的年度经济工作会。”

        除了丁二之外，其余的人都和我一样拿笔作起了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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