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条分缕析

“和往年一样，省国资委领导在会上传达了中央经济工作会精神，部署安排了省明年的经济工作，省政府领导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今年和往年又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各市、区、县的座次排位不是单单按面积的大小，人口的多少来定的，而是把全年GDP的贡献作为主要依据，当然，一年还没有结束，这个经济总量只是根据前三季度的经济指标所作的预测。”

        熊懿停了停，接着说，“胥书记说江州也要像省里这样搞。”

        “三多肯定在头排噻。”丁二插了一句。

        “省经济工作会上，胥书记坐在第一排。如果按往年的规矩，江州应该排在第三排。”熊懿继续说，“这几年，江州经济发展很快，每年的增速比全省平均增速快了将近一倍，与全国增速最快的城市持平，成为领跑全省经济的龙头之一。今年，江州坐二望一，极有可能首夺第一，而从面积和人口等综合因素来看，江州在省内不过只是一个中等市。”

        “胥书记抓经济有两把刷子。不然，啷个会四十出头就成了省委常委呢？不愧是省委凌书记的得意门生。政治的最高境界是经济，经济的最高境界是政治，这话一点儿都没错。”熊懿说话的间隙，丁二又补了一句。

        “会上，省政府领导通报表扬了江州，也点名批评了两个市县。提到明年的发展规划指标，省领导放言，全省明年经济总量力争进入全国‘万亿俱乐部’。”

        “去年全省才3000亿，今年，我看冲齐天不过5000亿。”这是项四的声音。

        “差不多。”熊懿答了一句，“凌书记是要进中央的人，省里只得拼命干。”

        “再翻一番？江州这两年翻了几番了？还翻得动不？农民种庄稼都还有大年和小年得嘛，有时还有灾荒年。”丁二说。

        “一年比一年更难番，但难番还得番，省里说‘力争’，江州就必须‘确保’。”熊懿说，“胥书记已在省领导面前表态，说省里要进全国‘万亿俱乐部’，江州就要打造全省第一个‘千亿经济市’。”

        “级级施压，层层加码，最后还得落到企业来承起。”丁二说。

        “没得法，能者多劳，劳者多能啊，江州要上档升级打造‘千亿经济市’，三多肯定梭不了边边，我看胥书记对三多的指望不是翻一番，而是能翻几番?”熊懿接着说，“谁都不想上面给我们下一个脱离实际的目标，因为企业最终要拿数据来说话。三多到底翻几番，在胥书记面前我没有表态，我只是说，要让三多这个火车头跑起来，必备的条件就是华投到位后续资金，要开足马力跑，就得按照协议再续投入后期项目建设。胥书记说市委市政府对三多的支持不会变，大家一起来协调促成华投的后续投入工作。我们都晓得，政府的支持更多只是政策上的，尽管每年投入城市建设的资金多达数亿，但指望政府给企业拿现米米，想都不要想，每年那点移民企业扶持资金，企业还得挤破脑壳去争。”

        “刚才大家都说了，资金是当前的主要矛盾。想一想，这些年来，三多的资金充裕过吗？没有。我们始终处于一种饥饿状态。作为企业，特别是像三多这样处于发展中的完全竞争型企业，不缺钱的很少，除非那些坐享国家资源的垄断型企业。俗话说，人才在流动中成长，资金在流动中增值，即便不缺钱，有头脑的企业也不会把大把大把的钞票蹬（放）在屋头。”

        “大多数企业都只是从事一种简单的生产销售，而三多既有生产销售，又搞项目建设，并且还要开展企业改制，我们是全面铺开，多线作战，所以大家不仅觉得很忙很累，在资金问题上也是捉襟见肘。公司对钱最敏感的部门应该是任总监那个地方，任总监不仅要提出这个问题，还应该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最好拿出几套方案让我们在抉择。该向华投开口时还是要开口，虽然华投现在也有困难，任总监不仅是华投派来的财务总监，也是三多经营班子中的一员嘛，资金组织也是财务的主要职能，不能说光把这些困难和问题推给我们。”

        “上次回北京的时候给王董事长说了的。”任陆弱弱地插了一句。王董事长是华投那边的一个高管，兼任三多的董事长，签订合作协议的时候来过一次。

        “国际歌里面唱，世界上从来没有救世主，要创造幸福生活全靠我们自己。三多要解决资金的问题，当前也得靠我们自己。前几天，我和工行的领导进行了磋商，他们初步同意给三多贷款，条件是华投要作抵押担保。请任总监下来后跟总部汇报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我等工行的消息，再找个时间和他们细谈一下。我想，即使总部不同意，我们还有老厂那块土地，就算是现在挂牌拍卖，也可以筹到个两三亿。”

        “目标的设置同样要听听华投总部的意见，毕竟华投是控股方，政府是参股方。政府关注的主要是规模，华投可能更看重利润。我们可能要搞两套目标方案，一套应对政府，一套对华投。今年的目标问题并不大，虽然目前还有一些差距，但我们已经和几家大客户协商好了，在年底大批量进三多的产品，应付款上也对我们支持一下。”

        “还是熊头儿亲自出马才搞定的。”龙武说。

        “推行改革的问题，这个是方向，中国本身就是改革的最大受益者，但企业改革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不宜一刀切。比如裁人，我们和华投在协议上明确约定，不能随意解除员工劳动合同，这也是政府对华投的要求。老丁也说了，稳定是红线，碰不得。还有，三多正在搞项目建设，建成后，需要大量的干部和员工，现在人多一点，就是为了将来作人员储备。再说，三多每年销售额十多亿，人员工资不过几千万，这点成本，算不了什么……”

        熊懿说完，我的本子上又多了几篇密密麻麻的黑字。

        “最后说点题外话。”熊懿递过茶杯，让服务员掺水，“从年龄上来讲，我也是快到点的人了，我曾向胥书记表示过提前退居二线的想法，胥书记说三多刚和华投合作，不宜临阵换人。华投这么一个大集团，长处在于资本运作，对三多这种实业企业，基本实行干部本土化政策，所以说三多未来的总经理就在各位的中间。如果说我们以前是纯粹给共产党打工，现在主要是给资本家打工，有真本事的人，一定不会被埋没，一定会在更大的平台上去实现自己的价值。转眼又是年底了，这一年一年过得很快，我们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辛苦辛苦再辛苦，别无他法。”

        “三多这么大个摊摊，恐怕只有熊总你才哈（玩）得转哦，别个说董事长是大脑，总经理是心脏，大脑可以休息，但心脏不能休息，至少这几年熊总还轻松不了。”丁二说。其余人都默然不语。

        “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搞企业，莫得法。”熊懿笑了笑，然后侧头看着我，“小柳下来后弄个纪要，今后，你就把这一块的工作担起来。”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莫得了!熊老大指哪打哪，绝不拉稀摆带！”龙武回应了一句。

        “销售很幸苦，但我建议龙总有空了还是看看书，再忙也要坚持学习，这一点，我们大家都要向陈总学习。”熊懿指了指陈三说。

        “我赶熊总差得远，只是学了熊总的表皮。”陈三连忙接过熊懿的话。

        “不怕笑，我是几十年没捞（动）过书了，有空了，电视机剧看一丁丁儿（点点）。”龙武哈哈一笑。

        “那我推荐你看一部电视剧《大染坊》。里面的主人公陈寿亭没有什么文化，但他经过不断地学习，总结，终于成就了一番大事业，你应该学学他。”熊懿说。

        “《大染坊》是啥子？听起来像他妈个洗脚城？”龙武说。

        几个人哄的笑起来。

        闲话间，大家已经起身出了会议室的门，等在电梯门口。

        “龙总脸色好像不太正常哦，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等电梯的功夫，任陆说。

        “龙总肯定是酒儿喝少了噻。”项四玩笑道。

        “好啊，今天我请客，大家去喝一杯儿怎么样？喝完了再去逛大染坊。”龙武回答。

        几个人的笑声在走道里回荡，我却悄悄闪身，沿着楼梯向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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