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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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经看不清了。
郁岁把玉简收到怀中,闭了闭眼,能听到渐近的脚步声。
她知道是贺兰安,也十分后悔撒谎吹嘘,闹了个大笑话。
晚风吹动芦苇,沙沙作响,满地白絮落在了少年的玄色披风上,贺兰安是提着灯盏过来的,火光照亮不了天地间的黯淡,却足够照亮她一个人。
“吃不吃糖?”贺兰安放下灯盏,又解开披风搁在臂弯,这才弯腰把手递给她。
郁岁看清了云纹披风上的霜色,想来他是披星戴月赶路,染了一身的清寒。
她看向少年的手心,莹莹光亮衬得他人如玉般,那么好看的手指用来捧糖实在是可惜了。
她点头:“吃。”
贺兰安也不见外,细致地剥开糖衣,递到她唇边,笑问道:“真不疼啊?”
不疼……才怪。
郁岁咬过糖到嘴里,唇碰到他微凉的指尖,垂眼道:“你是人吗?好歹是旧相识,你就看着我挨打?”
贺兰安收回手,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似乎在回味唇瓣的柔软,他压住眼底的快意,不动声色道:“因为我最了解你,你不需要旁人来拯救。”
他懂她的隐忍和坚持,也懂她的倔强和骄傲,想留在她身边,总要学会拿捏分寸。
糖在舌尖化开,甜意蔓延好像能抚平伤痛,郁岁弯唇道:“那万一,万一我被裴如影打死了呢?”
“没有万一。”贺兰安长睫一敛,“在那之前我会出手。”
他轻掸袍角,撇去沾染的白絮,再次干干净净朝她伸手。
少年仍旧穿着鸦青色的袍子,又长又黑的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束起,却显得清贵逼人,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如今这大少爷肯弯腰,伸出手等她,还好脾气地带着笑,郁岁没理由拒绝。
她艰难地握住他的指尖,借着他的力缓慢起身,脚步却还是虚浮,就要往前倾倒——
然而,贺兰安没有扶住她。
等她直直撞到少年怀里时,他才伸手揽住她的腰,又在她想退的时候,轻轻一扣,往自己胸膛带。
她听到强烈的心跳声,似兵荒马乱,一时分不清是属于谁的,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低声道:“别动我。”
她是虚弱,不是死了。
怀中的姑娘像炸毛的猫,放着狠话却没有表现出讨厌,贺兰安于是知道,他可以得寸进尺。
——扣在她腰间的十指交叉握拢。少年的下巴轻靠在她肩头,语气甚至有些可怜:“就抱一下,好不好?”
郁岁唇边的“滚”字犹豫不决。
少年像毛茸茸的犬类,轻蹭她颈间,嗓音温柔:“魔域太远了,为了来见你,我可是跑死了三匹马。”
郁岁失笑:“骑马?你怎么不御剑?”
贺兰安抱紧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鬼叔年纪大了,御剑头晕,他跟着我不容易。”
郁岁抬手拾去落在他发上的芦苇絮,玩笑道:“贺兰公子,你是懂尊老爱幼的,鬼叔也该享享清福了,就是那些马匹有点可惜。”
“你在心疼它们?”贺兰安反问,他并不贪心,这个拥抱浅尝辄止。
少年很快就松开她,转身弯下腰把她背起,稳稳往回家的方向走。
郁岁叹息道:“马匹多贵啊,不要乱花钱。”她小气惯了,实在不能理解这样的铺张浪费。
贺兰安本以为她会怪他残忍,没想到她只是心疼银子。
少年从来瞧不上那些真金白银,不免比较道:“郁岁,我重要还是银两重要?”
回应他的是温柔的晚风。
少女累极,似乎在他背上找到了安身之所,不设防地沉沉睡去。
贺兰安无奈,背着她轻轻往上送了送,他唇边含笑,未说完的话也散在风中。
“那我就当你选我了。”
“往后,你也心疼心疼我吧。”
夜色一晃,又是白昼。
郁岁做了个好梦,睡饱后精神抖擞,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她又觉得自己能行了。
推开房门,阳光洒金般迎面而来,她神清气爽,转头却瞧见廊下一溜烟站着三个人,依次是林碧玉,秋意和夏梦。
三个姑娘个个面露担忧,似笼罩着愁云惨雾,跟菜园里趴下的小白菜一样。
林碧玉先开口,“郁姑娘,按照往年惯例,为了公平,与人对战只能背一柄剑,你要留下哪个?”
她侧身,指了指托在两个魔修姑娘手里的名剑,修罗和菩萨。
经林碧玉铸剑后,修罗的剑柄上挂了一枚护心铃,菩萨浴火淬炼,愈发流光皎洁,剑刃竟似琉璃般透明,能看清灵气流动。
花魁娘子是个细心的铸剑师,不忍名剑蒙尘,又亲手为其铸造了剑鞘,以浮玉山的千年乌木为底料,阴刻暗纹,嵌以银丝。
“招摇,太招摇了!”郁岁感慨后问道:“谁教你这么挥金如土的?”
林碧玉掩唇一笑:“郁姑娘莫要瞒我,您和那位的关系难道还分彼此吗?”
郁岁:“哪位啊?”
“明知故问。”贺兰安走过来,拿走两柄剑,留下个清隽的背影:“你随我来。”
郁岁微怔,看了秋意和夏梦一眼,笑道:“别愁眉苦脸了,我你们还不知道嘛,祸害遗千年,定能逢凶化吉。”
这些年她是输过,但没怕过。
郁岁摆摆手,跟在贺兰安身后进了屋,嗅到了一点清苦的药味,是铜炉里的熏香。
她恍然忆起,昨夜是被人背回来的,顺势就宿在了少年房中,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有人用琴音助她疗伤。
再看贺兰安,少年秾丽的唇色稍显苍白,清贵眉目间含着倦色,他不会守了她一宿吧。
郁岁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少年问她:“要带哪把剑?”
郁岁没有迟疑:“我这人杀心重,戾气也重,你说呢?”
她当然选“都给爷死”,气势汹汹的那个。
所谓菩萨放心中,修罗握手上。若没修罗身,何谈菩萨心?
贺兰安把修罗剑递给她,末了又不放心,朝她走近一步,低首拔下自己发髻上的白玉簪,指尖一抬一送,轻轻没入她的发里。
郁岁怔愣道:“先是玉简,再是玉簪,你觉得我能还得起?”
“贺兰安,你是铁了心要做我的债主吗?”
少年抬首,唇角牵起很轻的弧度:“好啊。”我有钱,你有我。
“不许摘下来。”他扣住她的手腕,正色道:“还记得我曾送你的储物袋吗?这玉簪和储物袋里的护身符一样,都是我阿娘留给我的。”
换言之,这些物件都有已飞升修士玄真留下来的禁制,关键时刻能保人性命。
郁岁一听,又动了动手腕:“玄真仙子是留给你的,那是你娘的旧物,别给我糟蹋了。”
“说什么呢。”贺兰安抬袖一挥,在玉簪上用灵力刻了几个小字:“等会再看,你放心,我不做你的债主。”
何况,他娘留给他的东西,本来就是存着给他娶媳妇的。
窗外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钟声。
郁岁知晓,是轩辕敬来赴挑战之约了,她眉目一凛,解下腰间储物袋塞到少年掌心:“拿着。”
这是她喊打喊杀,讨价还价才攒下的全部身家,如果她死外边,那就留给他。
虽然于他而言是三瓜两枣,却是她能给出的全部。
郁岁推门而出,回眸笑道:“剩下的,活着回来再还。”
她走出小院,下了山道,远远还能看到林碧玉和秋意站在院门口相送,就是不知道那个小的又去哪里了。
眼下大比,宗门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外人,人多眼杂,希望顾寒生能看好她吧。
……
比试地点定在了天刑峰,说来也巧,这里用来惩戒犯错修士的“诛仙台”,正是十七年前女掌门妘妙的身陨之地。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
郁岁也朝着自己的宿命走去,刑峰的台阶比其他峰都要高耸陡峭,回头便是云雾深渊,是以又名“不回首”。
比起长阶的森然,山门前倒要热闹许多,一堆人又摆起了赌桌,赌她区区金丹,是否能败元婴。
来客络绎不绝,但买她胜的人屈指可数,郁岁从衣袖里摸出最后一枚铜钱,以往她遇事不决总要问过天意,天意若与她相悖,她就逆了天意。
无非是礼貌一问,还得她说了算。
郁岁走到赌摊前,身旁有几位外来修士,正要下注买轩辕敬。
郁岁摇头失笑,把铜钱轻轻压在自己得胜那边。
孤零零一枚,实在可笑。
周围人立刻炸开锅,有人恨铁不成钢道:“这位小友,你是傻吗?”
“我是郁岁。”少女清冷的眉眼略弯,带起一抹艳丽的笑:
“我买自己,有问题吗?”
——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
周遭的议论瞬间止住,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郁岁潇洒离去。
如果这世上还剩最后一个人希望她赢,那一定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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