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反击（上）

当恶魔彻底释放，它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狂的机会。当林燕完全魔化，她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周悦。

        放学后，林燕“重操旧业”，一路尾随周悦。有时候，蔡老师会送周悦回家。但也有时候，周悦会自己偷偷先走，因为她想要快速跑回家去。而这种时候，通常会成为林燕伸出魔爪的好时机。

        一次、两次、三次……周悦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林燕拖到郭水汝外婆店外了。她一次又一次目睹了郭昕立在林燕的掩护下逃离，也目睹了郭水汝母亲看着林燕咬牙切齿虐待周悦时的神情——总是既委屈又高兴的。

        终于，周悦忍受不了了！那天，她开始模仿身边的谢婷婷，对着郭水汝母亲强挤出了戏弄的笑，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愤恨目光。是的，愤恨是真的——她恨郭水汝母亲的表里不一，她恨林燕的颠倒黑白，她更恨郭昕立的敢做不敢当。于是，她把内心压抑许久的恐惧、厌恶、痛恨等等情绪都发泄了出来——以郭昕立式的方式。

        那一刻，谢婷婷冲周悦笑了，因她觉得周悦与她是同路人了。那一刻，林燕冲周悦笑了，因埋藏在她心里的关于“周悦才是坏小孩”的想法似乎实现了。而那一刻，周悦的笑里夹杂着快乐与痛苦，她快乐于发泄出负面情绪的如释重负，却又痛苦于自我心灵的逐渐迷失。

        扭曲！周悦的心理逐渐扭曲，但连她自己都毫无察觉。她需要宣泄，她想要反击，却是以一种极端又怪异的方式。

        对于周悦而言，每一个早晨都相似，准时响起的闹铃总归令人反感。但那个早晨的闹铃却让周悦异常兴奋。那些前段日子里层层叠叠的压抑，累积至今，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蔓延，异化成想要作乱的振奋情绪。她面无表情地迅速穿好衣服、系上红领巾、穿上黑色蝴蝶结小皮鞋，捏紧了从书包内层小口袋里掏出来的十块钱——那是她前几天从早饭钱里省出来的，步履沉重地朝学校走去。途中，她经过了小镇上有名的馒头铺子，以往她最爱吃这家的小馄饨和白馒头，但今日她只是匆匆从店铺前路过，并未停留半刻。

        到了石舟小学门口，周悦并没有直接进校，而是进入了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下了一个玻璃球，让小卖部阿姨用彩纸包装好，然后将这个外表精美的小礼品放进了书包里。

        那天上午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林燕早早进了教室，站在了蔡老师旁边，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正是好时机，周悦想。她从书包里掏出那个小礼物，走到讲台上，模仿着郭昕立的样子，手捧礼物，努力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却以颤颤巍巍的声音——她还是不擅长这溜须拍马之事，说：“老师，这个送给你。”

        林燕摇头摆尾地夺过周悦手里的礼物，得意地瞥了一眼蔡老师——是的，周悦送礼物的对象是林燕，不是蔡老师。

        蔡老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失望，但很快消失了。

        周悦轻蔑一笑，随即嘲讽地说出：“蔡老师，你看她，多好笑啊！这表情，真是恶心啊！还那么爱收别人的礼物，连我的都要收呢！”

        林燕听完，气得原就肥大的脸更大了。

        “快还给我啊！我没说给你啊！我叫的老师又不是你！舍不得吗？那你拿着吧！就当我丢了一样垃圾！”周悦说完，将嘴角扯得老高。

        “快回去。”蔡老师赶紧叫周悦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那节课，林燕看了好几次小礼物，对视上周悦恶狠狠的目光时，她更是气得脸通红，不由提高了嗓门——她本来就是个大嗓门，这会儿更是像配了个隐形大喇叭。

        尽管周悦做出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举动，蔡老师还是对她关爱有加。当郭昕立在语文课开始前拿着礼物来讨好蔡老师时，蔡老师第一时间看了看周悦——周悦当时无比害怕会从此失去蔡老师这个一直以来给了她无限温暖的良师，而后摇了摇头，示意郭昕立拿着礼物回去。

        郭昕立回到座位上，看着周悦正皱着眉头瞪着蔡老师，一面感叹于蔡老师对周悦的好，一面困惑于周悦的所思所想所行所动。

        那日放学后，蔡老师仍旧来和周悦说：“你等我，我送你回去。”

        语气是柔软的、轻细的，让站在不远处的郭昕立诧异又悲愤。

        周悦缓缓地点了点头。

        路上，蔡老师的大手仍旧拉着周悦的小手，温暖又舒服。周悦心里充满了问号，她悄悄伸出另一只手去捏蔡老师的大手，然后抬头看看蔡老师的表情。但蔡老师没有说话，也没有发怒。

        “蔡老师，你不讨厌我吗？”周悦问。

        蔡老师摇摇头，没说话。

        “那蔡老师不讨厌那个老师吗？”周悦又问。

        蔡老师还是摇摇头，没说话。

        “我刚刚捏你，你的手疼吧？这样你也不讨厌我吗？”周悦继续问。

        蔡老师依旧沉默着。

        “那我送礼物给那个老师，没给你，你也不讨厌我吗？”周悦接着问。

        “我知道，你想让她对你好点。你没错。”蔡老师终于开口了。

        “不！”周悦咬着牙说，“我原来也想和她搞好关系，但我现在不想了。我恨她！恨不得她去死！我这么做是希望你讨厌她！”

        蔡老师看着周悦红着眼睛、咬着嘴唇的样子，竟不知从何时起，仇恨的种子已深深根植于周悦内心。

        “我恨她！她是个疯子！我要气死她！让她更疯！蔡老师也应该和我一样讨厌她，她不是好人。”周悦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短暂地卸下了堆砌成墙的痛苦。

        蔡老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走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小巷里，蔡老师忽然说：“这里没人了，你可以说出来为什么剪郭水汝头发了。”

        周悦一惊——难道蔡老师也是和郭昕立她们一伙的吗？她立马甩开蔡老师的手，惊恐地说：“蔡老师不是说相信我的吗？难道你也是帮着郭昕立的吗？我难道活该被她们欺负吗？”

        “不是郭昕立叫你剪的是吧？”蔡老师轻轻地问。

        周悦想摇头，却想到林燕将郭昕立欺凌郭水汝的事栽赃在自己头上，脑海里浮现出林燕帮着郭昕立逃脱，又威逼自己同谢婷婷一起站在郭水汝家门口的情景，随即一口咬定：“就是郭昕立！她一直欺负我！我明明和你说过好多次了，蔡老师为什么不惩罚她？为什么一直不理我？我和我妈妈说，她也不理我，你们大人为什么这样？难道小孩子的话都无关紧要吗？”

        “唉……你自己也说了她欺负你啊，你是不是故意剪的，想让我注意到郭昕立欺负你啊？”蔡老师口吻轻柔。

        “不是的，我没有栽赃郭昕立。我又不知道郭水汝她妈妈会来学校，是她妈妈一直白我啊！这我也和你说过很多次的。因为郭昕立欺负我，也欺负郭水汝，她妈妈觉得是我造成郭水汝被欺负，所以看我烦。我送郭水汝回家，她妈妈就白我。我让她自己去接，她就故意不理我。她妈妈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周悦觉得特别委屈，连她最依赖的蔡老师都说出了这样的话。

        “没有啦，是你太敏感了，才会觉得她妈妈白你。”蔡老师总是把所有人往善良了想。

        “不是！我看到了，也体会到了。蔡老师，难道你也要帮着她们欺负我吗？”周悦先是低落的语气，后是生气的口吻。

        说完，周悦便强忍着泪水，独自跑回家去了，徒留蔡老师在原地看着周悦的背影暗暗叹气。

        那个夜晚，周悦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盯着天花板，父亲气吞山河般的呼噜声远远传来，时钟已从她躺下时的20:00指向了23:00，但她毫无困意。在那个无眠的深夜，没有陪着一起熬夜的同伴，周悦独自胡思乱想，悲伤着自己不同于寻常小孩的遭遇。她伸出手去，关掉了明天早晨的闹钟。

        然而，翌日6:30，家里一大早的兵荒马乱，让周悦关掉闹铃企图逃避可怕校园的愿望泡汤了。被父母穿衣与交谈声惊醒的瞬间，周悦感受到了白晃晃的光正洗礼着整个卧室。已拉开一块的窗帘中间，阳光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刺眼又闹心。

        在父母的催促下，周悦只好起床，精神懒洋洋地清醒着。待她收拾完毕，正打算出门时，郭昕立却不请自来。

        周悦虽奇怪于她竟知道自己家住址，却没时间琢磨她是如何知晓的，只没好气地抛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周悦，我们一起去上学吧。”郭昕立以愉快的语气说，收起了她往日里的嚣张跋扈。

        正巧，周悦母亲拿着早餐钱正要追出来给周悦，看到了门口这一幕，不禁嘀咕着：“她怎么来了？”郭昕立的为人在家长们之间早已传开，周悦也多次告诉妈妈受到了她的欺凌。周悦母亲虽没有意识到这种欺凌的严重性，却也是不太待见郭昕立的。

        “妈妈，你快让她走，她肯定是不安好心的。”周悦扯着妈妈的手臂大喊着。

        “去买早饭吃吧，”周悦母亲将纸币塞到周悦手里，看了眼郭昕立接着说，“你们小孩子真奇怪，不要再闹矛盾了，快去上学吧。”

        周悦心烦意乱地和郭昕立一起走出了家门。她不知道郭昕立又有了什么鬼心思，想要赶快甩掉她，便小跑起来。谁知，郭昕立竟也跑着紧跟上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凯转学了，你又想找哪个小混混来欺负我？还是你很感激林燕把你做的坏事赖在我头上，所以想来恶心我？”周悦大声质问。

        “我请你坐车去学校吧。”郭昕立没有回答周悦的问题。

        “你自己坐车走吧，我还要去吃早饭。”周悦不耐烦地说，随即加快了脚步。

        到了馒头铺子里，周悦点了一碗馄饨，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悦在公共场合总是下意识地去找靠墙或者靠窗的小角落。坐下后，她往碗里加了许多醋，用勺子搅拌均匀，看着升腾到半空中的热气，心里暖洋洋的。但当周悦正准备吃第一口馄饨时，郭昕立忽然端着一盘肉包子坐在了对面。

        “你吃的好少啊，怪不得这么瘦。”郭昕立对着周悦说，并没有用挑衅的口吻，倒像是求和的语气。

        “一大早吃这么多大肉包子，迟早胖死你。”周悦生气，一大早的好心情真是被她破坏得彻底。其实盘子里的包子并不多，只有一个还是两个吧。

        接下来便是无声的一顿早饭。周悦吃东西一向很慢，一碗馄饨不过十个，且是地道的南方小馄饨，个头偏小，却被周悦吃足了半个钟头。郭昕立早早吃完了，却一直坐在那里等着周悦。

        她或许是真的想跟我和好吧，周悦心想。但她并不敢轻易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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