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最好的选择

牧清野想起，早在他最后一次去冷泉庵的时候，那个冷面尼姑就曾经说过，厚德神尼下山了。

　　“如果要下手，他们必定会选择难以进退的狭窄路段，进入祁阳山谷的葫芦湾，应该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忠叔看着正在沉思的少爷，低声说道。

　　葫芦湾是栗原往北进入祁阳山的唯一通道，入口狭窄而中间宽阔，因为地形神似葫芦而得名。

　　如果埋伏在葫芦湾中间地段，正在向栗原撤退的大军全部进了葫芦湾，再命人引燃火药，那么整个大军就会陷入熊熊火海…

　　夜色阴沉，牧清野望向北边，那盘旋在上空的，是猩红的仇恨，和死亡的气息。

　　飞身上马，牧清野正欲离开，又转头对忠叔说道：“我先去葫芦湾，你即刻带着人手赶去应援。”

　　忠叔答应着，见少爷一脸决然，迟疑一下又问道：“这是…要和他们动手吗？”

　　公孙远一党是何身份，党羽之众，忠叔是清楚的。

　　若是因此而翻脸，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得不偿失。带着一丝疑虑和担忧，忠叔看着少爷。

　　牧清野没有犹豫，只是沉声说道：“有备无患。若是他不肯让步，那么…只有鱼死网破了！”

　　忠叔闻言心中一惊，见少爷一脸肃然，也只得点头答应，看着他骑马而去。

　　葫芦湾的壶嘴处，两边是高大的山崖，崖边怪石林立，没有植物覆盖的大石裸露在山体之上，颇有上天鬼斧神工之势。

　　夜色已深，望远镜看向山崖下的官道，蜿蜒的道路上已经空无一人。男人放下望远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过来。

　　“他们已经进来了。”是老三的声音。

　　请君入瓮。这是他给这个计划取的名字。男人满意地点头，看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看上去毫无异常的路边，已经埋下了足够炸毁整个大军的火药。

　　“老四他们已经在引燃点就位了，待到大军进入埋伏圈，只需主子一声令下，三个地点就会一一点火。”老三在身后低声说道。

　　看着山下的道路，男人的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神色，那额头上的刀疤似乎也在跟着激动地颤抖着。

　　他精心策划的第一步，就要开始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列骑兵沿着曲折的山路，缓缓进入望远镜的视野之中。

　　明黄色的御驾马车进入视线的时候，男人的嘴角扬起清冷的笑意。这一次，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回头向身后的老三说道：“第一个可以动手了。”老三领命而去。

　　道路上的士兵们列着整齐地队伍前进，清冷的月光之下，明黄色的军旗迎风飘扬。

　　很快，一声巨响打破了夏夜的宁静！

　　男人举着望眼镜，紧紧的看着山崖下慌乱的人们。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大军措手不及，滔天的火光将山谷照亮。

　　整齐的列队已经被打乱，慌乱的马匹发出惊恐的嘶鸣声，而迅速弥漫的火光和烟尘让它们毫无方向，只能到处乱撞。

　　马车被惊慌的马匹带着撞向山崖，有人在大声喝着马，却根本无济于事。

　　听着山下被炸伤的人们痛苦的呻吟，男人满意地笑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人，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

　　腾起的火光遮挡了视线，看不清御驾马车的动向，男人正要转过身去，突然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全神贯注在山下的巨响和火光之中，竟然大意了！

　　微微侧过身去，一柄冰冷的长剑已经直抵他的喉咙。抬头一看，眼前的人竟是牧清野。

　　“我还有要事，师侄若是想要比试两把，改日再约如何？”男人的声音带着戏谑，身体悄悄向外移动。

　　牧清野的剑毫不犹豫地向他的喉咙逼近，只需轻轻一划，必然是血溅当场。“公孙师叔，何必着急呢。”牧清野冷静说道。

　　山下的巨响已经稍稍平静，只是烟尘四起，尚不知伤亡情况如何。

　　公孙远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你可想好了，这一剑下去…后果如何。”

　　“师叔言重了，小侄怎会向师叔动手呢？”牧清野蔚然一笑，嘴角却透着冰冷的寒意。

　　“我只想从那里面要一个人罢了，就看师叔…肯不肯呢？”牧清野眼角瞥向山下，又看向公孙远说道。

　　公孙远脸色铁青，身后正等待指令的老三也缓缓抽出剑来。

　　“若是想让你主子死的话，就尽管过来。”牧清野冷冷说道。

　　不一会，身后有一群黑衣侍卫围了过来。忠叔走上前来，向牧清野行礼道：“少爷。”

　　看着四周面色肃然的侍卫，公孙远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卖你一个人情罢。”

　　牧清野缓缓将剑移开，轻笑着说道：“师侄…再此谢过了。”

　　公孙远冷冷看着牧清野，口中说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罢转身离去。

　　牧清野面无表情，看着公孙远已经走下山去，才转身急急问道：“伤亡如何？”

　　忠叔看向山下，烟尘已经渐渐散去，月光下的大军已经不似之前的井然有序，道路两旁都是炸毁的军旗和惊了的马匹。

　　明黄色顶棚的御驾马车已经被炸毁，倒在一处岩石之下，旁边是依旧在燃烧的枯树枝。

　　牧清野转身向山下狂奔而去。苏瑾…苏瑾还在那里…

　　心中的绝望和希望不停交织翻滚，脚步仓皇而又急促。有多久了，他从不曾这样的惊慌失措…

　　即使是七岁那年，跟着乳母嬷嬷一同匆忙从宫中逃离，他想起被害的母亲和弟弟，心中也只有要回去复仇的浓烈恨意。

　　即使是十岁那年，乳母嬷嬷重病去世，将他交给一个喜怒无常的武僧学练功夫，独自在黑夜的山林中穿行的时候，心中也只有想要出人头地的坚毅信念。

　　牧清野在山间小道上奋力奔跑，树枝划过手臂，划过脸庞，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让人不安的火药气味。

　　心中狂跳着，终于跑到山崖下的路上。

　　马车已经翻倒在路边，只剩下一个车轮孤零零地转着，旁边是一匹被炸伤的马匹，还在血泊中挣扎着。

　　牧清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幸好…

　　正要走上前去，却被身后的人一下扑倒在地。

　　“少爷小心！”是忠叔的声音。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眼前的马车变成一团火球。

　　牧清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马车，手无力地向前伸去。

　　明明只有几步…只要几步，就能够救起她…

　　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牧清野吃力地站起身来，将身后拉着他的侍卫们推开，踉踉跄跄向着燃烧的火团走去。

　　苏瑾…

　　烟尘熏得牧清野双眼渐渐模糊。心中像是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冷风吹过去，那里有钝刀割裂般的疼痛。

　　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和烧焦的气味渐渐飘散，夜色重新归于平静。“少爷…找到了…”忠叔在身后低声说道。

　　那是已经烧焦的衣物残片，月光之下，那一片熟悉的浅绿色衣角，深深地刺痛了他。

　　“马车上有女子的衣物，但…”忠叔说道。

　　牧清野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空悬着的一弯清冷月亮。

　　在濯缨台的时候，他们也是就着这样的一弯明月，在饮月楼中对饮的吧。她说，她从不曾喝酒，可是那一次，她又喝得那样急。

　　她那样大口大口地吞着酒的时候，他依稀看得见，月光下的她的眼角，闪着晶莹的泪珠。

　　她是在就着烈酒，咽下什么悲伤吗？那个时候，牧清野曾在心中这样想着。

　　多么熟悉呢，自己也曾经在这样清冷的月光之下，孤独地喝着酒，然后逼着自己将心中的思念和愤恨，藏在身后。

　　不过是因为她与冷泉庵的关系，让他好奇着，可是，在趁她酒醉后问出了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她突然向他伸出手。

　　她的眼神，是他不曾见过的眷恋。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侧脸，手心的温热让他莫名地心悸。

　　牧清野转过脸，伸出手去将她轻轻推开，她的身体便软软地靠向了身后的围栏，口中还在喃喃说着：“带我回去吧…”

　　牧清野看着她醉酒的模样，正欲唤来侍女将她带回，在他一转身的瞬间，她却突然唤道：“齐榛哥哥…带我…回去吧…”

　　听到她带着醉意的呢喃时，牧清野身体的血液在那一刻全都凝固起来。

　　她是谁…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他隐姓埋名的年月里，不再有人唤他一声齐榛哥哥…

　　多少年了…记忆像是回到幼年时候，年幼的弟弟带着一团欢快的笑意，掂着脚，向他高高举起双手，口中一字一句地唤他，齐榛哥哥…

　　有微风吹过一丝寒意，这样的夏夜里，连风都知道他此时心中冰冷的绝望吗…

　　夜色中，还能走动的士兵已经被召集起来。

　　忠叔看着身后正走过来的士兵们，赶忙催促道：“军中已经开始休整，少爷还是尽快离开，若是被发现卷入其中，我们怕是百口莫辩。”

　　身后已有人牵过马来，牧清野木然地上马，手中捏着的，是那一片泛黄的衣角，任由着马缓缓向前，将他带离了葫芦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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