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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纵火


顾家动的手脚,沈妧假作未察,装了几日安分,玉竹苑里监视她的那些下人见她日复一日地,不过是做些备嫁的无趣之事,也知晓这位表小姐并非是个让人不省心的,遂渐渐地便放松了警惕。

        日子很快到了,距成婚之日仅二十日的时候。

        是夜,入了子时,整个魏国公府都已沉睡梦乡之时,沈妧睁开眼睛,脸上不见丝毫惺忪睡意。

        本该轮到守夜的泽兰,此刻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本应在自己屋中酣睡的风荷。

        “姑娘,一旦动手了,风荷不能陪在您身边护您周全,您可千万保全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出来呀”

        沈妧目光沉沉,点了点头。“去吧。”

        一墙之隔的书房与寝室内,她与风荷分别行动,各自放了把火,沈妧将梳妆台上梳头的、养父护发的,但凡是能助燃的油状物,都尽数派上了用场,确保待大火燃起来,需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救得了火。

        放了火后,趁着火势还未大,在有人发现前,风荷回到了她与泽兰共住的屋内。

        屋内泽兰已穿好了洒扫小厮的衣裳,整装待发。

        风荷将几张银票往泽兰怀中塞,“记住,你是因为爱慕世子,记恨姑娘能嫁给你的心上人,是以借着守夜的机会,给姑娘下了迷药,想趁夜深人静无人察觉之时烧死姑娘,但你也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是以才连夜跑路”

        “若你不走运被抓住了,就这么说,明白了?”

        “明白了,风荷姐姐。”泽兰郑重点头。

        风荷动作一顿,叹了口气,又交代:“出去后机灵点,自己多保重自己,也别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姑娘她啊就只有咱们了啊”

        “你我都要争气些,姑娘才有生路,姑娘过得好了,咱们也能有好日子过,明白吗?”

        主人屋内的火很快便烧大了,风荷如其他惊闻走水的下人们一般,衣裳凌乱一副才睡醒来不及收拾齐整的模样,着急忙慌地跑出去。

        西厢房住的下人都叫风荷引去救沈妧了,泽兰确认四下无人,动作伶俐地跑了出去,躲在暗处等待时机。

        玉竹苑没有独立的小厨房,并没有充足的水源,只有些主子平时用度所需的储水,但这点对上烧得正猖狂的大火几乎是杯水车薪。

        “姑娘!姑娘!奴婢这便去取了水来救您!您可千万要撑住啊!”风荷半是做戏半是认真,在主屋外朝里大喊道,转头便要领着众人去外头搬水来救火。

        那夫人派来盯梢的教习嬷嬷,顾虑着她真正的主子的交代,犹豫着不肯走,一副要留下看有无猫腻的架势。

        风荷咬牙,一巴掌凌厉地甩了上去,厉声道:“这里头困的是未来的世子夫人!是国公府日后的女主子!我家姑娘今日若是死了,你且看看夫人会不会气得要你下去陪葬!”

        此话一出,震得在场的诸下人俱是心头发紧,再也无人敢胡思乱想,保住了里头那位的性命,就是保住了他们自己的性命。

        人人自危无暇顾及周围之际,无人发现,一名灰头土脸的不起眼小厮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人群里。

        风荷眼下已掌握了话语权,雷厉风行地指了几个小厮出来,要他们去府内各院处搬救兵,其中便有乔装打扮过的泽兰。

        一切都在照着姑娘计划的进行。

        泽兰逃离了玉竹苑,便朝着就近能出府的侧门奔去。

        “不好了!不好了!沈家表姑娘住的屋子走水啦!各位大哥劳烦行行好,帮忙去救救火,表姑娘与世子大婚在即,若得各位相救,各位主子必定大赏各位”

        当值的门房挨不住泽兰的苦苦相求,也恐当真误了救火,那位主子死了,上头怪下来他们担待不起,于是便留了个人下来继续值守,其他人赶去玉竹苑支援救火。

        泽兰借口还要去其他处喊人,并不与那几个门房同行,跑出去没几步便折了回来。

        留守门房背对着她,她捏着事先准备好的,迷香熏过帕子,跑上前去死死捂住那门房口鼻。

        迷香是沈妧近日来背地里调的,姑娘自小便爱把玩熏香,泽兰虽不知她是何时学会的,但事出从急,也无心去细想这事。

        直至手中人慢慢地息了动作,泽兰松开手,一个壮汉便这么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而她颤抖的手心冷汗绵密。

        她照着姑娘的吩咐,就近找了处地儿将人丢在了夜色里,趁着其他人还未回来,出了府门,向夜色中奔去

        *

        火越烧越大。

        沈妧觉得身上的衣裳都已被烘烤得半干,连她也不知自己能撑到何时,可听着屋外一波又一波人来救火的动静,她却离奇地兴奋了起来。

        她听见顾瑛也来了,这个不日便要成为她夫君的人,这男人一向惯会做表面工夫的的,此刻正在屋外朝着困在大火中的她大声呼喊,还嚷嚷着不要下人拦他,他说什么也要进来救他的阿妧。

        嚷嚷了那么久,倒是也不见他真进来了。

        沈妧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顾瑛那样厌恶在她面前演戏,这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是盼着她死在这场火里的?

        可她不会死,绝不会叫他如愿。

        沈妧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生死全凭老天保佑,方才头顶横梁都叫火烧断了去,猝不及防地便砸在了她眼前,只要她坐的位置再出去些,便会被砸死。

        可她仍在信自己不会轻易死去。

        许是觉得老天赐她重生一回,必不会叫她毫无建树便再死去;也许是因她的两个丫头都是信得过的好孩子,她愿意将命托付到她们手上,赌出一条生路;又许是

        她知道只要自己挨过了这一遭,往后会有人为她保驾护航遮风挡雨。

        谢羲,他一定会来救她。

        顾家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的,他们不敢,便是风荷赶不及来救她,顾家也必定会派人进来,是以沈妧才敢胆大妄为将自己置身险境。

        没多久,沈妧开始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她凭着仅存的意志,才没有放松捂在脸上的湿帕,叫火烧出来的烟尘进了鼻腔。

        恍惚中景象变了,变成了前世死前所见的坤宁宫里的那场大火。

        是相似的场景,眼前一大片嚣张的红色,大火中蛰伏着致命的危机,叫嚣着要将她吞噬。

        可这次的感觉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前世死前,沈妍将所行的所有恶事都说与了她听,要她痛苦地死,满心都是绝望。

        可这一次,沈妧却是从这明丽的火光中看见了希望。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这一遭若是叫她挺过去了,前路定然大好光明

        意识越发地模糊了,直至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大火里。

        昏沉间,她似是看到有人破门而入

        *

        屋外,魏国公世子顾瑛正犹豫不决。

        他一惯是认为自己不喜欢沈妧的,自打沈妧来了这京城,住进了自家里,父母便耳提面命,家中金钱周转出了问题,是以他们要他讨好这有钱又丧母的表妹。

        可大丈夫又岂能如此窝囊?顾瑛心中意难平,便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表妹,偏偏父母要求,他得作出一派温柔体贴的样子,必须得讨这有钱的蠢笨表妹欢心。

        沈妧很吃他“给个巴掌再给颗糖”这一套,无论顾瑛怎么冷待疏远,沈妧却都似不会被伤到一样,几年如一日,积极地往他眼前来凑,总扬着一张笑脸,来迎接他的拒绝。

        与她的亲事最终被敲定的时候,顾瑛满腹地不情愿,如今好似老天都在帮他了,沈妧被大火围困住了,似乎被烧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而他摆脱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实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期待了,沈妧就这么死在火海多好。

        可一想到那张笑脸要在这大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他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作痛

        他该救她吗?

        可这么大的火,进去了毫无疑问有极大的危险,顾瑛又想,这火是沈妧命里有这一劫,生死各有天命,若没能救出来,是他们二人无缘分,他是魏国公府的世子,上有父母,往后还要担负起整个国公府,如何能轻易折在一个他所厌弃的女人身上

        “夫人交代了奴婢,夫人世子知不喜表姑娘,也知世子性子仁善,要奴婢与您说,切莫要一时冲动进去救火,将自己搭进去可不好,可也别做得太绝情了,夫人要世子务必将表姑娘救出来,可不能一时意气用事让表姑娘死了,坏了大计”

        这一下点醒了顾瑛,他攥紧的拳头松了松。

        是了,沈妧不能死,母亲不会允许沈妧死在这里,便是死,也要死在成婚后。

        母亲意在沈妧的嫁妆,但沈妧的嫁妆只有一部分在自己手上,若她没能嫁给顾瑛便死了,嫁妆一分钱都不会给到顾家手上。

        老太太那儿自不用说,老太太固然名义上是顾家的人,虽是父亲的嫡母,但却又是何其地冷情,一颗心也是向着她自己亲外孙女的,一早便发了话的,要他们想都别想。

        而沈家那边,还有沈妧的继母,倘若沈妧未出嫁便死了,沈家如何不会想来讨要女儿的巨额嫁妆,她那个爹如今也病得似快入土了,若这钱回了沈家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沈妧那继母?

        多年经营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母亲是断然忍不了这种事的。

        想清楚了这些个中道理,顾瑛心中也安定了不少,做起事来也干脆利落不少,开口欲唤道:“来人,快去救”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顾瑛皱着眉回头看去。

        正欲斥责是何人竟在此地如此不知轻重地喧哗,却见是沈妧身边的大丫鬟,裹了身湿得滴水的棉被,像一阵风自身边呼啸而过,疯了般地朝着屋内冲了进去。

        风荷一进屋内,便瞧见不远处自家姑娘倒在地上,发梢衣角处都已有火苗在跃动。

        她心下一紧,快步跑过去,扯下身上的湿棉被,慌乱地将姑娘周身的火扑灭。

        “姑娘!姑娘!快醒醒!”

        姑娘勉强睁开眼,涣散的眼中缓缓凝结出笑意来。

        “你来啦”姑娘没有问别的,反倒是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她脏乱的脸。

        “辛苦你了,风荷”

        风荷骤然便红了眼,她将湿棉被盖在姑娘后背,转身背起来。

        “姑娘撑住了,奴婢这便带您出去!”

        *

        这厢顾家被走水闹了个半夜鸡犬不宁,那厢,几户之隔的谢家,江阳侯谢羲的屋里,同样也灯火通明了一宿。

        大公子半夜又犯了头疾,没多久又传来了顾家那位表姑娘被困火中命悬一线的消息,书房内死一样地寂静,杜松瞅着自家这位爷的脸色,心里悄悄捏了把汗。

        谢羲做了个梦。

        这梦荒诞怪异,他竟是梦到沈妧死了。

        短短几年,天下竟便易了主,换了顾家人做天子,沈妧那时已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却终日只能缠绵病榻,他想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

        可她却不是自然病死的,她是被火活活烧死的。那害了她的人,竟就是她的夫君,他那好表弟。

        沈妧死后他便疯了,不顾祖训做了逆臣贼子杀进宫里,才见到了她冰冷的骨灰盒

        大梦一场,醒来后便旧疾复发,整个人钻心地疼。

        不成想疼痛还未缓和,又传来了玉竹苑走水,沈妧当真被困在了大火里,生死未卜。

        听了杜松口述的消息,谢羲头疼欲裂。

        “顾家可有消息回来了?”他问。

        “回公子,还未曾”

        谢羲烦躁地啧了声。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梦到那样离奇的事,谢羲撑着疼痛仍在作乱的头,心情很是烦躁。

        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总是想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脑子里一会儿是梦里沈妧的骨灰盒与牌位,一会儿是这时火场里倒地不醒的女体,一会儿又是她明媚好似从不会衰败的如花笑靥竟是半点儿都不得安宁。

        说来,自沈妧与顾瑛定下亲事起,他便不曾见过她了。

        谢羲不想看见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沈妧一颗心都扑在了顾瑛身上,眼里心里全是顾瑛,得嫁顾瑛是沈妧痴恋多年求仁得仁,理所应当如此,不用一个月,她便会成为他表弟的妻。

        他自是该恭贺她,作为表哥,还当备上一份厚礼,贺顾瑛沈妧喜结连理

        可谢羲想到这些,心里头便不免窝火。

        梦里,她的结局却是那样悲。

        这般惨烈她若知晓了,可还会愿意嫁?

        若真叫她如愿嫁了顾瑛,便得沦落到如此地步,那倒不如他

        谢羲合上眼,强压下心里突如其来诡异的蠢蠢欲动,疲倦地揉了揉山根的穴位。

        不过是场梦,许是有所思才有所梦,竟是还当真了

        高傲如天之骄子谢羲,竟是想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这才是真要疯了。

        外头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这是有事禀告的信号。

        杜松出去了片刻,回来时动作都乱了章法,模样肉眼可见地惊异。

        “公子!方才门房来报,说是有个女子在门外,自称是顾家那位沈姓表姑娘身边的婢子,名唤泽兰,说是奉了主子之命,特意前来见您的”

        沈妧深夜派人来找他?谢羲猛地睁开了眼。

        是何事,竟能叫她越过了她心心念念的未来夫君,专程派人来寻他?

        联想到今夜顾家突如其来的火,他隐约捕捉到似乎是有什么内情。

        “将人带来。”

        “是。”

        杜松领了命,没一会儿便将人带了来。

        来的确然便是沈妧身边伺候的小丫头。

        泽兰进屋内磕了个头,言明来意:“我家姑娘如今被困国公府,豁出了性命自己放了场火,这才叫奴婢有可乘之机逃出来寻公子”

        “姑娘她如今无法抽身亲自前来,想请公子能救救我家姑娘,赏脸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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